第11节(2 / 2)

牙郎 常叁思 3099 字 11天前

路口行人和商贩很多,他开着车在人流里爬,被水池的气味熏得忍不住去关车窗,目光随着摇车窗的动作看去,岸边的照明充足,水面波光粼粼,他之前吃混沌的那条小路没什么行人,草木枝繁叶茂,不是夜间涉足的好地方。

不过也正是因为人少,权微这一看竟然又看到了杨桢,大爷这双眼睛左右都是5.1,要认出路灯下的杨桢并不费力。

那人像个阴魂不散的冤家,在橘色调的灯光下慢慢地行走,步伐慢得如同行将就木,他其实很好认,因为总是穿得很中介。

权微一开始以为他是被打断了腿,没注意到杨桢前头几米开外还有一道人影,直到杨桢快到路口了权微才发现,他是在等着给前头那个老人推车。

水塘旁的小路接到辅路上有一段坡道,老人就是卖馄饨那个老太太,她腰背佝偻地在前头拉着车,走到坡道口身体就压得更低了,像是尼罗河上的纤夫。

权微吃馄饨的时候还觉得杨桢是个垃圾,然而这一幕印入眼里,内心就又开始反复无常。

这世上为生活所迫的人有无数,自食其力的人都值得被尊敬,而那些能无差别尊重劳动者的人,人品都差不到哪里去。

权微很难说清自己这一刻的感觉,他是罗瑞笙蹬三轮供出来的大学生,所以有个致命的萌点,谁尊老他青眼看谁,当然,那些为老不尊的人不计入考虑。

——

那对男性情侣发现人身伤害现场之后,高亢的尖叫很快就引来了警察,杨桢自己叫来的警察。

他当时离开亭子,在跑回酒吧门口的时候,因为不知道自己欠的是赌博债,而且数额严重超出他的还款水平,还天真地以为1万能一次性还清。

除了结债,他的主要来意里还包括黄锦的贵重物品,杨桢怕高利贷拿到钱了毁约,所以留了个心眼,将钱和手机塞进了路过的一个消防栓里,准备看到黄锦的东西了才答应一手交钱。同时他也担心对方人多势众,就在藏手机之前打了110,谎报零一酒吧有人聚众斗殴。

他那时想得是不管警察来早来迟,总是一道意外的保障,然后事实证明他的考虑极度英明,权微掉头走了以后,民警就来到了酒吧,在没有找到斗殴迹象的前提下,因为新鲜围观了一会儿老彭的干预活动,然后他们正准备去其他地方巡逻,尖叫声响了起来。

民警从后门蹿出来,宏哥惊而不乱,一声令下,众人抢时间报复性地踹了杨桢几脚鸟兽状散了,他们本身是强壮的打手,对这块又熟悉至极,东南西北都是逃窜的身影,两位民警追出上百米被落下了一大截,等再回来找受害者,地上就只剩下一滩血了。

杨桢的手没断,但是被刀划出了一条手指长的伤口,一开始血流的还有些汹涌。他因为赌博欠债,本身就违法了,报警是两败俱伤的路子,他是本分人,无法接受这种不属于他的冤屈去当阶下囚,所以他溜了。

他脱下衬衫裹住手臂,单着背心回去取了钱和手机,因为担心会遇到宏哥的人,所以药店也没去,在灌木丛里躲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才回到路上,到池塘的小码头边漂了漂沾了血的衬衫,洗到红色不那么吓人了,才直接穿回了身上。

他没有权微那么时尚,非礼勿动,他不好意思在公共场合光膀子。

知道前主人是欠了赌债之后,杨桢感受着手臂上的阵痛,心里慢慢有了取舍,他不是以前的杨桢,他不会赌,如果有路可走,清醒时候的他不会钻死胡同。

他重新回到小路上,脑子里全是纷飞的对策,前面的老人拉车费力,上了坡道隐隐有种倒退的架势,杨桢顺道搭了把手,心里还在琢磨后路,只是他这个无心之举,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成了自己理解的意思。

杨桢走上熙攘的商业街,他不打算沿原路返回,就找了下辅路的路牌,边走边开了导航,语音正在提示他直行1公里后右……一辆黑色速腾流水一样停在了他的身侧。

杨桢察觉到什么忽然低下头来,就见权微绷着个脸,用一副官老爷地架势说:“上车。”

第16章

杨桢的诧异外露而明显。

傍晚时权微没救他,他在险境中觉得心寒,冷静下来后也知道权微并不欠他什么,权微要是救他,杨桢会感恩戴德,要是不救,那就是他运气不好。

人永远不该用以能让自己受益为前提的道德来约束别人,这样才能切身善良该有的分量,而不是一切帮助都理所应当。

假设当时他跟权微对换处境,杨桢绝对不敢保证自己会冲上去救人,人在非常形势中的思维和反应不能用寻常的逻辑来评判,他对别人的要求向来不高,因此失望也少。

他对权微没什么意见,杨桢只是觉得很巧,可能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正在思考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而周遭这一帮子人又该怎么处理才算妥当,然后当事人之一就现身了。

牙郎除了有一张能把稻草说成黄金的嘴,还有一双察言观色的眼睛,杨桢看得出权微爱干净,在他们为数不多的碰面里房东的衣服就没重过样,而且没有那种几天不洗的松垮感,然后皮肤、头发的状态也能反应出一个人的整洁程度。

杨桢不久前在水塘里漂过衬衫,身上有股类似于沤肥的气味,不管权微喊他干什么,他都不想坐进去讨嫌。杨桢站在路边指了下自己还在往裤子上渗水的衬衫,礼节性地笑着说:“不方便,有事吗?”

权微难得肯伸出友爱之手,真没想过像条落水狗的杨桢会断然回绝,他能有个屁事?于是一下被问倒了。

权微停车的原因无非就是一点冲动,有点像在微博里看见了正能量,随手点个赞那样。幸福花园在他回家的路上,杨桢刚好在他回家的时候到眼前晃荡,看在他刚刚还有点顺眼的份上,就多花个几十秒捎回去呗。

陌生人之间印象止步于浮于表面的所见所闻,他对杨桢个人的印象其实不差,就是这个人做的蠢事频频趟他的雷区。

也许连权微自己都不知道,正是这种性格和行为上的矛盾无形中加重了他对杨桢的关注。

权微其实严格没有杨桢想得那么讲究,每次出门不重样是因为他们天蝎座比较时尚,他空闲的时间比较多,因此衣服也多,其实他平时在家也是个抠脚大汉,标配都是棉质的背心和大裤衩。

权微基本是看态度给反应,杨桢的客气使得他的拒绝没什么分量,他的问题在房东看来不是问题,因为权微已经半年没洗车垫了。

权微顿了下,面不改色地说:“没什么不方便的,你现在要是准备回家,我顺路就给你带回去了。”

杨桢不喜欢欠人情,去坐地铁也不麻烦,但他跟权微之间必定会有一次谈话,择日不如撞日,杨桢没再退却,拉开车门立刻钻了进去,后面的车已经在鸣喇叭了。

杨桢一上车先道了谢,接着拉上了安全带,然后他坐得笔直,没将整个后背贴在椅背上,权微控制着车速,没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

这一段商业街堵得寸步难行,车外是真正的闹事,摊位云集、人流如织,衬得车里的气氛更加冷清。

按理说房东发现房客欠了高利贷,就该担心他会不会给自己惹麻烦,可是权微一言不发,几乎都没怎么正眼看过杨桢,仿佛他副驾上坐的就是一团空气,空气当然没什么不方便。

可是杨桢有话对他说,等到他们走出拥堵段,上了主路开始飞奔,杨桢厘清思路后问道:“我说话的话,会影响你开车吗?”

权微从头顶的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心想就是这种没人会注意的……体贴?周到?或者说客气?让他觉得杨桢不该是会放人鸽子或是欠高利贷的类型,可是事实胜于雄辩,权微跟他交集很浅,一切感受随心而走,觉得杨桢人还可以就对他好点,对他没好感就把他屏蔽。

这会儿他不想屏蔽杨桢,虽然目不斜视但很快搭了话:“不影响,你说。”

杨桢急速倒退的街景,忽然来了一句:“你别担心,我会尽快从你的房子里搬出去的。”

权微并不知道高利贷合同上的地址是他的房子,因此没将宏哥和入室抢劫联系起来,他先是因为意想不到愣了一下,接着用一种“你欠的债,我为什么要担心”的表情说:“我没担心,也没赶你。”

杨桢觉得他这话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权微没有对他客套的必要,他笑了笑,感激地说:“谢谢,那是我说错了,是我比较担心,会给你们惹麻烦。”

房客善解人意,权微没有留他的理由,他只是提醒道:“房子没到期你提前走,剩下的租金不会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