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不可能!我娘家人不会做这样的事儿, 再说我也没听说过谁去济康郡当郡守了。”
永平郡王从梦中苏醒之后,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王妃。其实,他私心也觉得这事儿跟王妃的娘家人没什么关系, 姓蒋又如何?九州大地里姓蒋之人何其多, 又不是说一个姓氏就必须是一家人。
当然, 最重要的是,他先前从未听说过济康郡那头跟侯府有所关联。
果不其然,王妃听了此事之后, 立刻矢口否认。
否认之后没多久,她又问道:“您再把老太太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记得, 最好是要一字不差。”
王爷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心说你以为这会儿老太太还活着啊?聆讯的时候,身为儿子的他肯定是全神贯注听着的。可问题是,老太太死了好多年了, 虽说给他托了梦,可梦里的事情……
不一定能记得住啊!
就连方才, 王爷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但并非一字不漏的,更像是复述了老太太的大概意思。
又努力回想了一番后, 王爷道:“我记得老太太是说……济康郡的蒋郡守疑似打着蒋氏族人的名义干坏事……”
“疑似???”
王爷绞尽脑汁的回忆着梦中的情形,最终点了点头:“对, 老太太是这么说的, 她没肯定说是蒋家的人, 但说打着蒋氏的名义干坏事。”
“我要回一趟侯府。”王妃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她太了解老太太了, 兴许在各种小事儿上, 老太太时常会作天作地, 像吃食口味、茶的冷热等等。可一旦真的遇上了大事儿,老太太绝对比任何人都正经。
尤其,老太太人都没了,活人会张嘴编谎话骗人,死人也会吗?
——会啊,咋不会啊!就算别的死人不会,你家老太太就是会啊!
全然被蒙在鼓里的王妃,很快就收拾收拾回了娘家。
王妃蒋氏出身侯府,却并非是当初跟先帝打天下的草根勋贵,而是原就属于传承数百年的大世族。
前朝的覆灭原因很复杂,并不是完全因为皇帝昏庸无道,事实上前朝末代皇帝还算是少有的明君,他用短暂的一生阐述了一个道理。
无力回天。
也因此,在先帝建立新朝之初,世家大族并不是全部选择拥护的,除却那些类似于永平老王爷这类起义造反之人,更多的世家大族还是处于观望状态。
偏生,世家权势滔天,若铁了心跟新朝为敌,即便先帝有把握获得最终的胜利,那也将会是一场惨胜,甚至两败俱伤,给这个原就风雨飘摇的国家带来更大的灾祸。
权衡之下,先帝选择了妥协,将世家大族中,权势最盛的选出八家,册封为异姓侯。又将那些跟随他打天下的忠心耿耿的老臣之中,择了最能耐的四人,赐封为了异姓王。
四位异姓郡王,八个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侯府,让这个国家停止了战乱,即便可能会埋下隐患,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王妃蒋氏便是侯府千金,勋贵联姻也是让局势稳固最好的法子。
时至今日,朝廷已经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世家大族更看重的是传承,目前尚未看出当今对世家的不满,事实上好些人家都将精心教养的嫡女送入宫中,为的就是能长久的保持平衡。
八大世家之中,蒋氏一族还不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中不溜丢的实力。为首的丁家才是真正的大世族,到如今已经传承了近千年光阴,横跨四个朝代,还经历了最为混乱的小国纷争,至今仍屹立不倒。
说白了,比起争王争霸建功立业,那些世家大族更希望自家能长长久久的传承下去,管他谁当皇帝,都动不得他们的基业。
……这也是为什么王妃蒋氏一听王爷说的情况,就一口咬定绝非自家所为。
没那个必要的,蒋氏一族既不缺钱财,也不缺名声,即便族中子弟也有不少选择出仕的,更多的却是为了历练,而非真正的为国效忠、为民请命。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因为某些私欲,枉顾一郡百姓的性命。
可既然老太太都托梦警醒了,王妃肯定是要回娘家询问一二的。不光她回了一趟娘家,王爷之后又唤来了世子刘修,问他先前是否有查过济康郡的事儿。
世子刘修面露诧异。
“去年乡试前后,确实有人传了消息入南陵郡,大意是济康郡连续两三年收成不佳,但郡守大人为了自己的任期考绩,隐瞒不报。”
“不过,这事儿已经被证明了是假消息。就连刘侾的舅舅孟翰林,作为济康郡的乡试主考官,也遭人暗中打听过,都证明济康郡一切都好,并无任何异常。”
“难道此事又有下文了?”
王爷一脸的凝重,其实直到如今,整个永平王府内,知晓老太太时常托梦,且灵堂供桌上的供品偶尔会消失的人,仅有王爷王妃并二房夫妻。
哪怕是身为世子的刘修,最多也就是知晓自家供奉给祖先的供品奇奇怪怪的,可联想到老太太生前就是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作,他只以为是老太太临终前安排了什么,便没有太往心里去。
他会这么想也是很正常的,兴许在老魏家那些人看来,老太太上辈子的儿孙好生孝顺。但放在世子眼里,这真不算什么的。
不就是每日都供奉最为新鲜的瓜果菜肴吗?是,供奉之后,那些东西基本上就是废了。可那又如何?
他们府上的品阶爵位搁在这儿,哪个主子用饭不是十几二十道菜肴的?一年到头浪费的菜肴多了去了,一张供桌能摆多少东西?便是天天如此,又值当几个钱?
在他的记忆中,最麻烦的当属全府上下誊抄书籍那回了,那确实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至于供奉猪油、半扇猪肉什么的……
也就那样吧,反正只要老太太高兴就好,花几个钱不算啥。
世子完全不知道,这些年里,他父母和二叔二婶都经历了什么,不过他迟早会知道的。
王爷原先是觉得还不到时候,再一个,他总觉得老太太要是真想让世子知晓,那为啥不直接托梦呢?能给儿子们托梦,咋就不能给孙子托梦了?既然老太太没托梦,那就间接说明她不乐意?
可那是以前了。
眼下,王爷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将实情告知儿子。
这般想着,他便长叹一口气,语气沉痛的道:“修哥儿,你长大了。”
世子:……
老太太没了的前半年,他就急吼吼的娶了世子妃。虽说后来因为守孝的缘故,导致儿子出生晚了,可到了眼下,儿子都生了俩了,当然是长大了。
好在,世子不是他那个熊孩子堂弟,作为一个孝顺懂事又知礼的好儿子,他只一脸淡然的看着他爹,耐心的等待着接下来的吩咐。
结果他爹不吭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爷才带着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右手握拳捶着胸口道:“老太太啊,自打老太太她没了以后……”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悲痛欲绝的事情,王爷很大声的哽咽了一下:“老太太没了后,就经常给我和你二叔托梦。”
世子很努力的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并希望能寻找出一个合适的表情来应对他那已经疯球了的爹。
但最终,他宣告表情管理失败。
“我知道老太太没了一事,对父亲您的打击相当之大,但人已经没了,咱们活着的人也应该往前看,相信老太太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您一直活在悲痛之中。”
世子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不是他没办法理解他爹的痛苦,而是……
好叭,他就是没办法理解。
老太太刚没了的时候,作为曾经最受宠的那个孙子,世子也是痛哭流涕过的,包括那个熊孩子刘侾,差点儿没哭得厥过去。
可这话要怎么说呢?
时间能够带走一切悲伤。
他家老太太不是刚走,也不是走了一两年,这忒么都已经八年了啊!!!
如今,再想起老太太时,世子甚至都想不太起来老太太的音容笑貌了。反正悲痛是肯定没有的,最多也就是怀念,怀念他还是老太太心头肉、掌中宝的那些年。
然后,世子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爹哭了。
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世子不其然的想起了他那今年才两岁的小儿子,因为解不开鲁班锁而呜呜呜的哭了半天的情形。
就那种特别荒谬的感觉,有一种自己生了个傻子的错觉。
问题是,他当时起码还能安慰自己,孩子还小,傻就傻呗。毕竟他那熊孩子堂弟刘侾小时候,也不是没做过比这还傻的事儿。
可眼下,犯傻的人是他老子。
面对痛哭流涕的亲爹王爷,世子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王爷又不傻,一眼就看穿了这个不孝子心中的想法,顿时大怒,非要让人去将刘二老爷喊来。
也是凑巧,今个儿是休沐日,闲在家里骂儿子的刘二老爷很快就赶来了。他大概能猜到是为了什么事儿,事实上,除了最初几年老太太骂人是将哥俩捆绑在一起骂的,后来就变成了单独拎出他来骂,想要个啥玩意儿,也都是直接管他要的。
不过,既然他大哥找他,那就说明情况相反?他昨晚并未做梦,他大哥做梦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二老爷来得很快,不想却看到了世子侄儿。
刘二老爷拿眼去瞧他哥,询问怎么回事儿。
“我告诉他,老太太时常托梦给我们兄弟二人,可他不信!”
“呃……”这话听着是不太令人信服。
迟疑了一下,刘二老爷并未选择实话实说,而是跳过了这个话题,直接询问出了什么事儿。
王爷这才想起了正事儿。
“济康郡那头只怕是真的出事了,郡守姓蒋,可能打着蒋氏族人的名号在任地大肆敛财,瞒报粮食歉收之事,眼下情况严重了,他还只想着自己的任期考绩……”王爷越说越生气,忽的想到老太太那句,油锅都给他烧热乎了,他突然又不生气了。
当下,他转述了老太太的话,并着重强调了道:“老太太说了,她是跟阎王爷跟前的人打听的。”
刘二老爷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阎王爷跟前还有人?那不得是鬼?”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这要是济康郡郡守真的是蒋氏一族的人,我还得带头揭穿这一切。还有,去年乡试那会儿,去济康郡当主考官的是你大舅子,要不是他说一切如常并无异处,朝廷早就派人去核查了!”
“这个……”刘二老爷顿时紧张了起来。
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眼下已经不清楚去年究竟是谁冒死送了消息来,又因为后续不曾再有消息传来,也没有其他间接证据证明济康郡出了事儿,因此被认为是有人诬陷官员。可如今再一想,只怕那头是出了大事儿,郡守不光是敛财瞒报消息那么简单,极有可能涉及到好多条人命。
“查吧。”王爷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就算不给济康郡百姓一个交代,老太太都托梦了,咱们还能撂开手不管吗?”
兴许将来,蒋郡守就是个下油锅的命,可那是阴间的惩罚,跟阳间无关。
所以,该查的还得查,该怎么判就得怎么判。
永平王府的势力还是很强大的,再说还有蒋氏一族插手。
王妃回了一趟娘家,却没问到真相,她父兄皆表示不知此事,又道不管对方是否是本家人,都会彻查到底。
其实,财富这种事儿本来就是靠传承的,对于动辄就拥有着几百年家族史的世家而言,根本就不需要疯狂敛财,他们要做的就是稳扎稳打。今时随意收几件不错的玉器摆件、书画手迹,他日这些便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孤品。
蒋郡守凉了。
假如他是蒋氏一族的人,像这样世家大族的家法,比朝廷律法还要恐怖。
倘若他不是……
呵呵。
**
人在济康郡的蒋郡守全然不曾想到,他人还好端端的,在某些特定的人眼中,他已经没了。
倒是杨冬燕,骂过倒霉儿子后,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再说回老家送粮食的几个后生们,这回到底快得很,只过了半个月,人就回来了。除了他们几个外,还带回了萝卜和土豆。
杨冬燕还真是有段日子没见到这俩小的,她还记得当初刚借尸还魂清醒过来时,就常常领着小孙孙窝头出去瞎逛。那会儿,自家只有窝头这么唯一的孩子,倒是隔壁家人丁兴旺,一群小孩子成天咋咋呼呼的,看得她分外眼热。
后来,因为老魏家逐渐起来了,哪怕那会儿杨冬燕还是很收敛的,可考虑到原先家里的底子太薄了,就算只得了不多的钱财,对比之前也好了很多。
家底厚实了,就难免碰上眼红的人,像大姑姐魏阿荠那样,厚着脸皮跑上门来占便宜的,终究还是在少数。多半人都是虽眼红却不说什么,起码当面是不会说什么的,至于人家在背后如何嚼舌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反正,家里其他人并未受到影响,唯独窝头失去了以前的小伙伴,只有隔壁家的萝卜和土豆愿意跟他一起玩。
仔细想想,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哟,瞧着都是大小伙子了!”杨冬燕啧啧两声。
说起来好像去年窝头考上秀才后,她回了一趟老家,也见了不少人。可那会儿多忙呢,再说一共也没待几天。在加上隔壁家分家以后,萝卜和土豆他们家都分出去了,直接导致哪怕同在一个村子里,想要见面都不容易了。
印象中,这俩都是小娃娃呢,转眼间就变成了半大少年郎。
虽说这俩跟窝头是同一年生的,可兴许是因为窝头成天都所在屋里念书用功,看着要瘦弱一些,也更白净一些,通身都是书生气质。
再看萝卜和土豆,那就是实打实的庄稼人家的娃儿,又黑又瘦的,倒是眼珠子又黑又亮的,瞧着精神头相当得足。
对于杨冬燕而言,孩子们的变化是很大的,可反过来说,萝卜和土豆却不觉得杨冬燕有啥变化。
高高兴兴的喊了二奶奶,萝卜年岁更大一些,主动说道:“听说二奶奶喊我和土豆来省城,我爹娘还有二叔二婶都乐坏了,连声叮嘱我俩一定要听二奶奶的话,要好好干活,可不能偷懒耍滑。”
土豆也是个活泼的,嘿嘿的笑了两声,就问:“窝头哩?他没在家啊!”
“上学去了。”杨冬燕招呼他俩进屋,至于其他几个后生把人放下就一溜儿烟的跑了,应该是去铺子那头了。
这档口,方氏也端了吃食过来了,如果是外头的客人,例如窝头的同窗闵秀才之类的,她肯定是拿白瓷茶具泡茶,再摆几个中看不中吃的糕点端上来。可眼下是自家人,那就不用那么讲究了。
“刚沏的鸡蛋茶,还有坐在锅里热着的大肉包子,吃吧!”
眼见这俩还不好意思上了,方氏顿时乐了,一手一个拍了他俩的脑瓜子,笑道:“你俩还跟婶儿我客气哟?屁点儿大的小孩子,小时候尿炕还是我帮你俩换的尿搭子!”
萝卜:……
土豆:……
杨冬燕:……
“说这干啥啊?”杨冬燕简直要佩服她这个倒霉儿媳妇了,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孩子都十一岁了,搁在乡下地头,说亲都使得了,你还提人家尿炕的事儿!”
方氏心说,你比我好多少?我提了尿炕的事儿,你直接说人家该说媳妇了,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