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道:“人活着,尊崇的无非是富贵寿善也,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怕贫怕贱怕苦怕累怕劳怕烦怕忧怕愁,所以生前之极乐,就是无贫无贱无苦无累无劳无烦无忧无愁,那死后是什么呢?死后便是无贫无贱无苦无累无劳无烦无忧无愁!由此可见,生之追求,与死后所得并无差别,生与死,又有什么不同呢?”
零号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他是在思索,他完全听了进去,我继续道:“人之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也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是冥冥,是杳杳,是莽苍,是混沌!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生又变而为之死!是故,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是相与为天地阴阳两极之往复也!是相与为春夏秋冬四时之行转也!生与死,岂有别乎?”
“无别……”零号呓语似的说了一句。
“好,此题解了!”我笑道:“至于好与坏,您认为您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世界上的所有人,是只有好人、坏人而无第三种人吗?”
零号笑了笑,道:“我当然是好人,在我眼里,你是坏人,否则我来这里干什么?至于这世上的人,以绝对来论,除了好人便是坏人,除了坏人便是好人,怎么会有第三种人?”
我道:“您知道大同吗?天地万物,一人之身也——此之谓大同!”
“天地万物,各不相同,又怎么会是一人之身?又怎么会是大同?”
我笑道:“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就比如马,黑马、白马,全都是马,好马、坏马,也全都是马,马与马有什么分别呢?好与坏又有什么分别呢?你可说好马是坏马,也可以说坏马是好马,好与坏,都只不过你内心定下的一个名,而其实物,仍旧是马而已,区别何在?”
“这是公孙龙子、惠子名家的理论。”零号道:“但你也说了,名与实有分别,好马、坏马,虽然都是马,马是一样的,但一样的只是马这个名字,而不是实际的个体,就好比,好人,坏人,我是好人,你是坏人,我是我,你是你,虽然都是人,却并不相同,就算你说你是好人,我是坏人,仍旧是不同的。”
我道:“你说你是好人,我说我是好人,咱们都是好人,那便是一样的;你说你是好人,你说我是坏人,但咱们是一样的,那就等同于好人和坏人是一样的,所以,好与坏,还是没有什么区别。”
“不,不,不。”零号摇摇头,道:“我是好,你是坏。你不能说你是好,也不能说我是坏。你只需要让我相信,你和我是一样的。”
“那我的好坏由谁评说?”
“你我之外的第三者。”
“那好。”我道:“你刚才说这世界上的人,不是好人,就是坏人,那么好人自然是帮好人的,坏人自然是帮坏人的,否则好人便不是好人,坏人也不是坏人了。在你好我坏的前提下,你让第三人来评论我是好是坏,这第三人如果是好人,自然是帮你,那本身就不公平,如果他是坏人,他又帮我说话,结论又不会让你信服,这种评论,还有什么意义?”
“这……”零号又被我给绕进去了。
我心中暗笑,相士耳、目、口、鼻、身、心六意,一张嘴要是不厉害,还当什么相士!
我咳嗽一声,道:“就算是把你好我坏的前提,变成是你坏我好,让第三人评判的结果仍旧是一样。或者干脆把前提去掉,让第三人来说你我究竟谁好谁坏,结果能有什么变化呢?就比如在场的所有人,不是你的亲友,就是我的亲友,你的亲友肯定说你是好人,我的亲友肯定说我是好人,你的亲友又肯定说我是坏人,我的亲友也会说你是坏人,我的亲友和你的亲友都是第三者,第三者既说你是好人,又说你是坏人,既说我是好人,又说我是坏人,请问,这好与坏,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
不单单是零号被我绕晕了,我看见场中的所有人都在紧锁眉头,沉吟不语。
我最后道:“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征征,其征也不征。您,想明白了吗?”
“你博闻强识,我说不过你。”零号苦笑着摇了摇头:“请问道是不是无处不在,又到处都无?”
“天有天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万物有万道,所以说道在天,在地,在人,在于万物,道无处不在!但天又无道,致使时旱时涝时晴时阴,地也无道,致使山崩海啸地震河决,人也无道,致使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万物也无道,致使飞禽走兽弱肉强食不恤生灵,所以,道又是到处都没有的。”
“说得好啊!”零号喟然叹息一声:“那道究竟在哪里?”
我笑道:“就在你的方寸之间,那里有道,道便无处不在,那里无道,道便无处容身。”
“好,你说服我了!”
零号笑了笑,道:“既然生与死没有什么分别,你我也是一样的人,道又在我的方寸心中,我还要什么呢?”
“豁达之人,必有豁达之福!”我拱手道:“多谢!”
“不要忙着谢我,我是有条件的。”零号道:“遵从了我这些条件,以后,你我便井水不犯河水。”
“请讲。”
“第一,不准你再领导神相令,割据称雄;第二,不准你再在世上来回奔走,妖言惑众;第三,我不想再听到有关你的任何消息,包括你们麻衣陈家十二字辈中的所有人!”
零号的一双伏羲目中,闪烁着极其寒冷的光芒,我知道,他不是在请求,也不是在警告,而是在命令,在威胁。
二叔已经忍不住叫道:“你这欺人太甚了!”
零号没有理会二叔,只是盯着我道:“能不能做到?”
“没有问题。”我笑着看了二叔一眼,二叔不再吭声。
“那就好。”零号扭头就准备走,却不妨绝无情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手伸出,一把捏住了零号的脖子,叫道:“不准走!不准走!你这个窝囊废!我苦苦经营这么久,你就打算这么放过陈元方了?”
这一下变生肘腋,竟然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浑天成大惊失色道:“陈弘生,你,你吃错药了?快放手!”
“我吃错药?”绝无情狞笑道:“你们才是吃错药了的人,陈元方这么不安分,就凭几句话,就放过他?天书也不要了?五大队和九大队还要不要脸了?”
零号冷冷道:“陈弘生,那你想怎么办?”
“嘿嘿……”绝无情道:“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你都要取我的项上人头了,我鞍前马后,出了这么多力,你想回去卸磨杀驴,我不服气!既然你跟陈元方妥协了,你就死在这里吧!我杀了你,大老板会接替你的位置,他跟你不一样,他会让他陈元方还有陈家的所有人做你的陪葬!”
二叔叫道:“绝无情,大家众目睽睽,你在这里杀了零号,还要嫁祸给陈家?”
“零号虽然是死在我的手里,却是死在陈家!”绝无情狞笑道:“遗祸于此,大老板定拿你们开刀!浑天成,你还阻止我吗?”
第604章 且待后传
绝无情是真的穷途末路了,零号与我相互妥协,绝无情的计划完全失败,回去之后,必定要受零号的惩戒,不要说五大队总首领之位保不住,能不能保住命,还是两说,所以他这番举动,就是要拼个同归于尽!
与零号、与我陈家拼个同归于尽!
大老板是坚定不移的倒陈派,绝无情杀了零号,零号死在了陈家的地盘上,大老板上位之后,要是将零号之死,强行嫁祸祸给陈家,那陈家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如此,绝无情自己虽死,却也拉了零号和陈家做垫背,解了心头之恨!
此人,好生恶毒!
真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
再看浑天成,他已经默然无语,只是他的目光闪烁不已,显然也是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