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邵东家这事儿, 当真是带有几分传奇。
好在,这个年代,老丈人相中女婿,进而许婚闺女的事也并不算罕见。
陈家人再见到小邵东家的时候, 就是小邵东家和父母过来陈家拜访了。邵东家邵太太早就见过了,只是,邵家是县里大户, 陈太太面对邵东家邵太太时,总有些拘谨卑怯、不知所措。宋苹更不必提,她还不如陈太太哪。
都是买卖人家,邵家人便是将将傍晚的时候过来的, 如今这三伏天儿, 这个时辰凉爽些,再者,也不耽搁陈家生意。陈家父子还没回家, 陈太太便与褚韶华道, “唉哟,邵东家他们来了,赶紧去把你爹他们叫回来。”
“行, 我知道了,妈。”褚韶华笑着请邵家一家子坐了, 叫着宋苹一起张罗茶水。
小邵东家笑道, “弟妹不用忙, 也不用去喊陈叔回来, 咱们说会儿话,估计陈叔他们也就回来了。”
邵太太接了褚韶华亲自端来的茶,也说,“是啊,不用去喊人,咱们又不是外人,别耽搁了生意。”
“没什么耽搁的,这会儿功夫也要回家了,只是若不去知会一声,爸爸回家定得不高兴,说我们怠慢了伯父伯母。这几天,他一直念叨着老东家,说小东家这样的喜事,估计你们很快就得过来,又想着天儿热,夏天走远路辛苦。如今知道你们来了,还不晓得如何高兴。这也没几步路,我去去就来。”褚韶华根本没去铺子叫人,她回屋写了张条子,在胡同口儿招了辆黄包车,给那黄包车二十个铜板,告诉他把这纸条送到哪里的铺子交给大顺哥,至于邵家人过来的事,都在条子上写清楚了。那车夫挺高兴的接了钱接了条子便去了。
褚韶华还顺带在街口的西瓜摊子买了两个西瓜回家,在厨下切了两大盘的西瓜端了进去,请邵家人尝尝。陈太太宋苹还有褚韶华,大家都一起吃。陈太太招呼着邵家一家子吃西瓜,问褚韶华,“不是说你去铺子里把你公公叫回来么?”这怎么倒去买西瓜了。
褚韶华笑道,“我在胡同口儿给爸爸雇了辆黄包车,让黄包车去接爸爸了,这不是更快么?”与邵家人打听,“伯父、伯母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北京?可安置下来了?”
邵东家笑道,“我们前儿到的,住在六国饭店,昨儿过去亲家家里拜访,今儿个过来,看看陈老弟还有弟妹。邵初能有这桩好亲事,说来还是托了你们的福。”小邵东家,大名邵初。
陈太太很实诚的表示,“是小东家自己有本事。”娶到富家千金,可不就是小邵东家的本事么!
“要不说千里有缘来相会,这是小东家和潘小姐的缘分,缘分到了,自然有这样的大喜事。不然,潘家原是江南那边的人家,咱们却是正经北方人,哪里就料得有这样的缘分呢?”褚韶华笑眯眯的望着邵家人,由衷道,“虽没见过潘小姐,潘东家我是见过的,真是一流人物中的一流人物,他家的千金,定也是个极不凡的。真真是极好的姻缘,我得先恭喜伯父、伯母家里娶媳之喜了。”
邵太太被褚韶华奉承的合不拢嘴,原就因儿子大喜在即的脸上更添喜色,道,“同喜同喜,说来,这次过来,还有事托侄媳妇你。”
褚韶华十分干脆,“伯母但有吩咐,我在所不辞!”
邵太太便与陈太太、褚韶华说了,“我们亲家是新派人,穿西装打领带住洋房的,如今也是新时代了,新派人不讲究旧规矩。昨儿与亲家相见,就商量起两个孩子的亲事。亲家在北京,离咱们老家好几百里地,要是按咱们老家的老礼儿,就得从北京把人接到老家去,三媒六聘,拜堂成亲。现在的年轻孩子,不讲究这个了,初儿也是留洋回来的,我们那媳妇一样是留过洋的,他们想办新式婚礼。”
“咱们做父母的,随孩子高兴就是。我和我们当家的,也不是那不开通的,全听他们安排。”说话间,邵太太眉宇间喜色愈浓,转眼看向褚韶华,说,“可话说回来,我是个旧式人,如今也上了年纪,记性也不行了,腿脚也不俐落了。这新式婚礼怎么个办法儿,我也不晓得。”说着,瞥邵东家父子一眼,笑中带出一幅无奈口吻,“他们父子俩,更不是干这个的材料。我就想到了侄媳妇,初儿能有这桩好姻缘,当初多亏侄媳妇将他引荐给了我们亲家公认识,侄媳妇这也是半个媒人。我想着,侄媳妇就做咱们男方这边儿的媒人,帮我们听一听亲家那边儿对婚礼是个什么打算,新式婚礼也要有新式婚礼的规矩,是不是?待商量好了,我们也好做准备。”
说着,邵太太笑与陈太太道,“就是不知道老妹妹你舍不舍得叫侄媳妇操劳?”要借人儿媳妇使,自然得问婆婆的意愿。
陈太太瞧褚韶华一眼,见褚韶华笑眯眯的,一句谦虚的话都没有,心说,真个闹事包,就爱揽事儿!你有那本事吗?陈太太深觉修来这个爱揽事儿的媳妇,做婆婆的简直有操不完的心,忙同邵太太道,“她在家倒没什么事,只是她一个乡下丫头,哪里懂得这新式婚礼的事。就怕帮不上忙,反给嫂子添麻烦。”
邵太太笑着看褚韶华一眼,见她一点退意都无,就知她必然心里有数。邵太太想着陈太太怕是谦虚,再三道,“侄媳妇这样的伶俐人,我就是看她一准儿能成,才来托一托妹妹的。”
陈太太也有些为难了,她当真不是谦虚,而是担心褚韶华办不成倒丢陈家的脸,只得问褚韶华,“你懂这新式婚礼的事不?要是不成,就跟你伯娘说,这是小东家的终身大事,必要做好,不能出半点儿差错。”后面一句,还还了些许严厉。
褚韶华依旧是个笑眯眯的样儿,道,“要说小东家那修机器说洋文的本事,我是个没念过书的,自然不成。要是亲事上的事儿,虽说咱们老家没有新式婚礼,我也没见过这新式婚礼怎么办,可这无非就跑个腿的事儿,打听一二也就知道了。咱们后邻周太太是这胡同的老住家,她就知道这新式婚礼如何安排,较之咱们老家的风俗的确是不一样的。如今的新式婚礼,首先轿子就不用的,新郎新娘都是坐汽车,举办婚礼的地点,或是公园,或是教堂,或是酒店,端看新人喜欢哪里,就在哪里办,不一定就拘泥在男方家里;再者,新郎新娘也都是穿洋装,新郎西装革履,新娘子则多是披婚妙的。还有就是酒水宴席,音乐嘉宾的安排了。大致就是这些个,再有细节不同,我只管听潘小姐的吩咐,回来给伯母带个话儿也就是了。”
邵太太听的两眼放光,双手合什,连声念佛,“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其实邵太太也不懂这新式婚礼的办法儿,可听褚韶华一套套的说的很像那么回事,邵太太就觉着很有门儿。
邵东家也不懂新式婚礼,他看人却是最老道的,笑,“我看,这事还就得托给侄媳妇。”
褚韶华只望着陈太太,等陈太太拿主意,陈太太还能有什么主意,再拦着褚韶华不让她去,邵家怕得多心。于是,只得叮嘱褚韶华几句,让她好好帮着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