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一族不知是否下了大壑。”伏城说话的时候胸膛震动,他无意识地轻拢她一下,“这里风太大,换个地方吧。”
长情说好,可是举步便一阵刺痛,她嘶地吸了口凉气,不好意思地抬头讪笑,“本座扭到脚了。”
其实扭到的轻重程度也分好多种,你想让它多严重,它就可以多严重。
那幽暗之处的脸庞,有种欲说还休的味道。伏城低头看她,离得太近,甚至只要微微再去几分,就能触到那丰艳的唇。
他有些慌,“座上……”匆忙想放开她,却发现她拽住了他腰间的衣裳。
“本座真的扭到脚了啊。”她眨眨眼,“司中说怎么办?”
姑娘甘香的气息,幽幽填满他的鼻腔,他脸上热腾腾烧起来,背过身半蹲下去,“弟子背您。”
她果然不客气,一跃便纵了上来。两条臂膀柔软地圈住他,脸颊就贴在他耳畔,“据说黄粱道在大壑里,但仅凭观望好像什么都看不出来。实在不行,我想下水试试,也许现在所见都是幻象。”
伏城背着她慢慢向下游走,心不在焉道:“如果当真是水呢?这大壑宽有三百丈,就算是蓬莱弱水,恐怕也不能将它填满。”
“我有避水珠。”长情说完,颇有些惭愧,“麒麟不通水性,带上了有备无患。可这避水珠,是云月给我的……”
“云月?”伏城迟疑了下,“天帝在渊海时的名字?”
她嗯了声,“本以为丢在阴墟了,没想到回城之后发现还在。”
其实任何不合常理的事,在天帝自由出入月火城后,都能解释得通。他嘴里说不欲她涉险,却知道根本无法阻止她。那避水珠可能是他送来的,究竟是他异于常人的体贴,还是暗中也想借她之手取得混沌珠,谁知道呢。
伏城却沉默下来,心里也有怅惘的感觉,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把云月和天帝分开了。憎恨天帝,但不讨厌云月,可天帝和云月本就是同一个人,这样的分割又有什么意义。
半晌之后他才问:“如果天帝不是天帝,只是水泽里的一条鱼,座上可会喜欢他?”
长情说不会,“我还是喜欢有男子气概的,渊底的云月太年轻了。”
所以每个女人骨子里都会更钦慕强者,天帝是绝对的强者,又那样不依不饶地纠缠她。他曾担心她私下会不会同天帝有过密约,现在想来也许是自己杞人忧天了。若当真如此,多少个月火城够他们设计的?麒皇就算再强悍,也绝不是天帝和玄师的对手。
不知是不是多心了,她说完男子汉气概,便轻轻向他靠拢了半分。他背负着她,她攀在他肩头,那轻俏的分量恍如压在心上。
待拿到了混沌珠吧,他悄悄想,拿到了便找个机会同她好好谈谈。自己并非无知无觉,只是因为地位悬殊,即便心念大动,也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玄师是女人,女人总要含蓄些,自己是男人,男人若不主动,大概又要蹉跎上一万年了。
昏昏的天色,漫步在这世界,会忽然生出奇怪的感觉来,仿佛走在无尽的黄泉路上。可饶是如此,身边有人相陪,总也不觉得孤单。长情是犯懒了,让他背了一程,下到大壑边缘时,所谓的扭伤自然也好了。
水与岸相距有三四丈,要辨明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得亲自去试一试。毕竟这大壑不见首尾,如果黄粱道另有玄机,那么在这里干等,并不是什么上佳的选择。
她扬起广袖,飞身直下,大壑底部的罡风超出她的预料,不是水流席卷带起的,更像是崖底气流对冲形成的风眼。她伸出手,刚想去点触水面,忽然一声唳啸惊起。她惶然回望,见一只巨大的青鸟出现在她上方,如炬的利眼锁定她,扑棱棱拍动着双翅,尖喙利爪,向她直击过来。
第44章
是青鸟。
长情在对战上从不含糊,只是一瞬,便幻化出兵器做好了准备,准备同这上古巫妖好好搏杀一场。
这不是普通的青鸟,双目赤红,额生如意珠,翅尖有褐黄星斑,要是料得没错,应当是妖师诸婴的真身。当年龙汉初劫还未爆发,三族在所辖领土等事物上多少有些往来。凤族妖师和麒麟族玄师一样,都是族中大祭司,不过叫法略有不同。她和诸婴打过几次交道,对他没有任何好感,鸟族奸诈,尤其这妖师最为甚。所以甘渊的现身是有意做给他们看的,知道麒麟族也在寻找混沌珠,便想彻底铲除他们。
各自都在算计,双方都不敢轻易进入黄粱道。也罢,求人不如求己,干脆解决了碍事的老对头,再凭本事取混沌珠吧。
然而战斗就如预料的一样,势均力敌的两股力量,要分出高下来并不容易。
妖师诸婴万年前就背离了正途,专心攻克他的旁门左道,万年下来内力精进,真身有积尸气环绕。上古麒麟一族体态庞大,空中作战不便,因此在格斗时大多保持人形。诸婴很好地利用了鸟族的优势,试图将她逼进水里,她没了施为的空间,逐渐显出颓势来。
麒麟玄师,不过如此。青鸟的血眼里满含轻蔑,它挥动双翅,毒瘴随着气流向她排山倒海扑去。可是一道电光穿过积尸气,向它面门袭来,麒麟引火叱雷是拿手好戏,其技灵活,它还未定住身形,一个回马枪又到身前。它慌忙闪避,电光如剑,堪堪贴着头皮擦过,它惊叫一声,引来玄师的嘲笑——鸟族就是这么大惊小怪。
诸婴气极,舒翅一抖,化出更大的身形,几乎将大壑上方严实地罩了起来。那额上的如意珠也迸发出炫目的光彩,乍明乍灭间,空间开始出现扭曲。长情知道它的招数,妖师最大的特长就是吞吃战败者的灵力。先前在甘渊杀了那条蜃龙,那么蜃龙制造幻象的能力便也一并被它吸收了。
果真,半空中幻彩开始合围,长情将手指抵在剑脊上,曈昽狠狠一抽,神血便向长空疾射出去。也就是那一刻,只余寸许就要连接的幻境铮然碎裂,她刚松了口气,忽然一片刃气又向她扑来。她抬剑抵挡,不妨青鸟的羽翅紧随而至,泼天的一掌,直直将她拍向大壑。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陷入困境时,身后有人相助。长情本以为落水无法避免,没想到蛇尾横扫,把她从水面扫向了天际。螣蛇擅飞,在解决了诸婴的护法后,才抽出身来助她一臂之力。然而诸婴毕竟不凡,它再次聚起鬼火磷气,那如雾非雾,如星非星的白絮拧成一线,光一般穿透了螣蛇的身体。
长情顿时头皮发麻,待去相助已然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伏城坠落。
恰在这时,一道柳色的身影出现,广袖一挥将螣蛇收进袖底。右手翻腕抖出一串剑花,剑气织经纺纬,交汇成锋利的网,从天而降罩向诸婴。诸婴闪避不及,血肉转眼四分五裂,脱落的正羽随风飘散,像浮世中忽来的一场大雪。
长情急急迎上来,抓着他的袖子问:“伏城呢?快把他放出来。”
天帝皱眉看她,要是平时也能这么主动热情就好了。没计奈何,抖抖袖子,将那条蛇抖落在地。他的广袖能装乾坤,半死不活的螣蛇脱离出来,还原成了本来大小。他瞥了眼,实在太大了,翼展十余丈,脖子能有最大的磨盘那么粗。长情踮起脚,刚够着它的鼻孔。他看不过,施了点神力,助它变回了人形。
长情自然是痛不欲生的,她抱着伏城探他的气息。诸婴的积尸气是巫妖之中最阴毒的一类,被击中了无药可解,她颤抖着双手为他输入神力,可惜就如泥牛入海,没有换得半点反应。
她吞声饮泣,拍拍他的脸,“伏城,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虽说生死攸关确实急人,但在天帝看来也甚扎眼。他抱胸道:“原来月火城的战斗力这么弱,一个巫妖就把你们打败了。”
长情并未理会他,把伏城扶起来,不死心地继续为他加持。饶是如此,也不过从断气边缘,争取到了一点回光返照的迹象而已。
大蛇睁开眼,视线涣散地望了她一眼,重又闭上了。天帝旁观半晌,凉凉说了句:“伤得太重,要不然就让他死了算了。”
结果换来长情气急败坏的咆哮:“你在胡说什么!”
探他的脉搏,脉象越来越微弱,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起看热闹的人,仰起头问他:“你能不能救救他?”
天帝傲慢地调开了视线,这便是她有求于人的态度么?先前要不是他伸援手,这大蛇焉有完尸?现在强迫他救治情敌还大呼小叫,这女人,不过是仗着他爱她罢了。
长情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有办法。要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她也不能向他低头。救命的当口时间紧迫,要是积尸气入了心,就算有天大的神通也救不得了。
她站起身面对天帝,因为泪湖边的事刚发生不久,两两相对实在不大好意思。彼此都很尴尬,长情的视线无处安放,只得落在他胸前,“算帮我个忙……”
天帝的目光左右飘逸,紧紧扣着两手道:“帮你的忙当然可以,但本君不救无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