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瑜上午跟蒙古王妃们去了河边聊天散步, 回到营帐就听瑚图玲阿说了追龙弓一事:“十三弟原是随口一说, 后来转头就忘了;他却记在了心上, 千方百计地想要赢一把弓送给哥哥, 反叫十三以为他想要……”
绣瑜笑了一回, 又听竹月说了噶尔臧那些荤素不忌的荒唐事, 以及他总嬉皮笑脸地猴在十四面前说话, 她登时气得柳眉倒吊:“好个不要脸的畜生。”
竹月也怒气上脸:“若是四爷六爷在,一准儿活扒了他的皮。”
然而两个大儿子不在,小儿子太小。康熙出手动静又太大, 容易影响外交格局。噶尔臧好歹是王族,晋安跟他对上容易吃亏。自己轻易跟杜陵郡王父子碰不上面,喀喇沁部来人中唯一的女眷就是三公主, 当真是光棍一条, 奈何不得。
绣瑜略思索片刻,突然问:“这次跟着三公主前来会盟的侍女叫珠儿吧?她好像是兆佳贵人远房亲戚之女、三公主的陪嫁, 最是忠心不过了。你悄悄把你记着的那些方子挑两个不甚厉害的说给她知道。”
“再传本宫的话, 让她好好伺候公主, 等将来公主有了儿子, 就熬到头了。”
她刻意加重了”熬到头“三字, 竹月恍然大悟,笑道:“奴婢也觉得这样的男人……做太监都是便宜他了。”
绣瑜担心的却是自家小儿子, 被变1态姐夫当娈1童调戏、又在父兄奴才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十四居然第一时间没有冲上来跟她嘤嘤嘤, 这是怎么了?
恰好南边送了冰镇的鲜虾和瓜果过来, 绣瑜就吩咐做了白灼虾,取了两样果子,缓步而来往皇子们的营区探望十四。
宽敞的帐篷里用一架轻巧的六扇花梨宴饮图屏风隔成前殿后寝。门口的小太监刚打起熟牛皮门帘,绣瑜一抬头就见那把约莫一米长的玄漆描金反曲弓,明晃晃地挂在屏风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恰好正对着十四平日燕坐小息的软榻。
绣瑜一愣,顿觉儿子不一样了。
十四本来正在里间用膳,听到外面通报,忙出来迎了她。绣瑜见他虽情绪不佳,却也没有像以往一样七情上脸,小嘴噘到天上,浑身上下都是“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撒娇味道;而是安安静静地低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这个转变太突然,绣瑜上去抱了他坐在榻上:“到底怎么了,说给额娘听听。”
十四眼中闪过一丝湿润,还是转过头去满不在乎地说:“想必您也知道了,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绣瑜心里一紧,沉吟半晌才问:“那你为何还把那弓挂在外面?”
“知耻而后勇,越王在床边悬挂苦胆,我就挂弓。”十四挥舞了一下拳头,突然一顿,还是磨磨蹭蹭地说,“况且……十三哥总是好意,我装作喜欢的样子,他见了也开心。”
绣瑜欣慰地长出口气,一边剥着虾仁,一遍貌似不经意地问:“那额娘就不懂了,你原本送弓是想让哥哥开心;如今哥哥送你,他也开心。殊途同归,那你还闷闷不乐的做什么呢?”
十四一时愣住,他本能地觉得这二者之间有很大不同,可六岁孩子的逻辑思维又不足以支撑他说出这其中的不同。他只能站起来,拉着额娘的胳膊,委屈地说:“额娘,不一样的,您一定明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手足之情都是建立在双方同为强者、英雄惜英雄的基础之上的;没有人生来就等着别人垂怜、宠爱,即便他是最小的一个。
他想让哥哥开心,更想凭本事让哥哥开心。
绣瑜剥了只虾,塞到儿子嘟起的小嘴里:“胤祯,记住你今天的话。你是想让哥哥开心,想让额娘开心,想让一家子和和美美,才去变强的。”
额娘说出了他长久以来总结不出的心声,头一次郑重地喊了他的大名,又鼓励他变强,仿佛给予他跟四哥六哥一样的重视。十四眼前一亮,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搂着她的脖子恭维道:“额娘,还是您最聪明、最了解儿子了。唔,还想吃虾。”
“甜言蜜语,自己剥!”
“我陪额娘一起剥,您喂我,我也喂您。”
塞外的晚风吹起帘子,泄露一室脉脉温情。绣瑜看着小儿子白皙秀气的脸庞,在心底暗暗感叹时间的神奇。这射箭脱靶的小胳膊总有一天会有扬鞭万里之力,嬉皮笑脸哄额娘给喂虾仁的小聪明也会化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智慧。
其实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办法莫过于打小就把十四往废了养,折了他一双羽翼,就可以免了将来兄弟相争之祸。可一来瞒不过康熙的眼睛,二来她存在的意义何在呢?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九龙又如何?不也是她生的?多了二十年阅历、数百年见识,见过了胤禛换牙、十四尿床这些蠢事,尚有十几年时间布局,她就不信她制不住两个熊孩子!
晋安头天去了趟归化,错过一场好戏。今日面圣之后刚刚入营,就被一众兄弟勾肩搭背,嬉皮笑脸地普及了昨天十三十四的壮举:“外甥像舅,昨儿十四爷那架势一摆出来,我们全傻眼了,倒像你儿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