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南征,一打就是三年多,各地辗转,再回去时卫善已经八岁了,穿着裙衫规规矩矩坐着,也不再缠着要吃玫瑰糖,也不围着紫藤树打转,几个哥哥她都一样行礼分茶,子厚他们说善儿这是长大了,秦昭倒宁可她不长大。
秦昭很感激卫敬容,别人呆在家中一样桩桩件件都是应得的,只有他,自到了军中,大大小小的功劳一件一件的累积起来,别人看他才是秦昭,跟着秦显封太子,他封了晋王,谁也不能说他这位子是沾光得来的。
善儿越长大越是懂事,跟在母亲身边学各样东西,便是军队回朝,也难见她几回,女孩儿有女孩儿要学的要会的,小时候那些喊得再真终归忘记了,要是能像大哥似的骂她一句小没良心就好了,可他不能。
直到她又扯住他的袖子,央求他要他打断杨思召的腿。秦昭表面沉静,心里又回想过去,她要爬树要翻墙,丁点儿大就知道求谁最有用,但凡这些事总是来求他,袖子被她扯住,拒绝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秦显说的句句都对,除开那一句“再有后来人”,秦昭自己都笑起来,真娶了善儿,又怎么会有后来人,哪怕只是树上鸣蝉池中浮萍,耳听眼见也一样心烦。
若真有那个时候,太子登基,藩王就藩,到了藩地也一样随她的心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人逆了她的意,她要是喜欢,一样在王府里搭紫藤架,架子底下扎个秋千,再往后就该有儿孙了……
秦昭一时刹住,不敢细想,风扑面而来,正端坐着,身后被拍一下,回身一看就见秦显咧着嘴笑话他,秦昭见姜家女跟在身后,立起来点点头,大步回延英殿去,在延英殿窗中一步一步丈量青砖,日头渐渐落下去,这才坐到窗前,铺开纸笔,给卫善写回信。
心底无私时什么想到什么就写上什么,画两笔画,写几个字,夹些花叶果子都能当信,此时心底有私,反规矩考究起来,用词合不合适,写的话她看了会不会笑,好容易写成了,又重铺一张誊写一遍。
秦昭本来手脚都凉,这个毛病多年不好,卫敬容还曾让太医替他摸过脉,才知天生如此,或许是血比旁人要凉一些,卫善小时候每到夏日就爱握着他的手,把他当作一块凉玉,一只手捂热了,就换另一只贴着。
此时一封信写得他手心出汗,这封信写就了,再想往里塞些什么,却觉得哪个都不合适,干脆就封起来,着人送出去。送出去了倒又后悔起来,总该给她寄点什么,回回都有,只这一回没有,她看了会不会不高兴。
卫善接到回信时,船已经过了宿城,停在青州港口,说是青州港,实则离青州还要坐一段车马,卫善坐在车上看见了青牛峰,此地竟还像模像样的立了一块石碑,刻了袁相写的那首诗。
石碑就立在官道边,离青牛峰倒还有些距离,卫善让车队缓行,特意绕到了石碑前,下车看了那石碑一回,底下记着年月,才刚立起来没多少时候,这块碑的寿命也只有这二三年,等到袁相倒了,这块碑自然也就被推平了,说不准还要磨掉字,拿去补桥铺路。
石碑前刻着袁相写的那首诗,碑后刻了小记,把青牛峰的来历都刻在石碑上,袁相如何骑着青牛寻到了明主。大夏道教昌盛,青牛白鹿的传说不知凡几,袁相这个算是别出心裁,别人都是遇仙,他是遇到正元帝。
卫善在那碑前站了一刻,这会儿才明白,原来袁礼贤一记拍了两重马屁,正元帝既是名主,又隐指他是神仙,只用一头青牛便把这个投奔的故事衬得高雅起来。
卫善盯着碑文看过一回,转身上车,沉香还当她累了,这才下去走动走动,笑一声道:“再没几步路就要到了,那边的官衙也该收拾好了,公主到了也能好好歇一歇。”
卫善重又登车,心里算着日子,不知王七何时能有消息传回来。王七到青州港口前就已经先下了船,杨家是从宿城投奔到青州的,他到宿城之前就告诉卫善不必等他,有了消息他自会找回去的。
青州落脚的地方就是曾经正元帝在青州的旧居,正元帝虽未回来过,却是行宫,平日里大门紧闭,知道公主要来,赶紧理了出来,又问过旧人,把卫善曾经住过的屋子重又清了一回。
青州刺史出城来迎,一路进了行宫,走在前院她还似这块地方从未来过,行到后院,一进去便是一紫藤,此叶过了花季,叶子鲜灵灵的盘到了底下的红漆秋千架上。
卫善依稀记起小时候就是在这秋千架上玩的,推着她的总是秦昭,眸若灿光抿唇一笑。进到屋中不及洗漱歇息就先拆开秦昭的信,抖落了半日,什么也没掉出来,既无花也无叶,蹙了眉头,把笑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