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彪伸手去抢彭爱华手里的烟盒,彭爱华迅速将烟收到怀中。“你不要命了?”
楚文彪的手抓了个空,叹口气,道:“狗日的,不抽就不抽,哎!一到了年纪,年轻时欠下身体的债务就会来讨,我这个老哮喘是好不了啦,心脏这几年也不大得劲儿,董兆丰劝我寻个合适的接班人,找个适当时机退了算了。”
彭爱华把抽了两口的烟熄灭,问道:“有人选了?”楚文彪说陈光辉今年是不是可以调一级军衔了?彭爱华沉思片刻,点头道:“国之杀器,新派思维,老练作风,他升少将也有六七年了吧,是该动一动了。”
“最重要的是光辉是一个纯军人,政治哲学却绝不单纯,党性和忠诚绝无问题。”楚文彪从抽屉里拿出块润喉片,放到嘴里,继续说道:“国家未来十年会更高速的发展,到时候肯定会引起某些国家的不安和敌意,说不定就会在咱们周围弄些事端出来,是该让一些年富力强的强硬军人走到历史舞台的前面了。”
谈话的气氛渐渐有些英雄垂暮的味道,彭爱华联想到自己今年也已经是奔六十的人了,兴致不免有些索然。想到今晚在外面快意恩仇龙腾九天的年轻人,更感到后浪滚滚而来,自己跟老楚这两个前浪迟早要被拍倒在沙滩上。彭爱华起身告辞,临出门前说道:“现在说退休还早,今晚的燕京注定是个流血之夜,你我还得站好这最后一班岗,那条小龙折腾完了,还得你我替他收拾残局。”
此时此刻,高一凡正漫步在父亲留下的老宅子里。这座位于京郊,青山绿水掩映下的别墅老宅,据说始建于民国时期,曾经是曹锟的宅邸。历经近百年沧桑,这座结构严谨,造型风格东西结合的老宅子,见证了多个政坛家族的兴衰起落。高一凡今天来到这里并非为了缅怀父亲在世时的风光,跟杨国强不同,他已拥有过自己的一方天地。
院子里升起一团明火。正在烧着一大堆冥纸。几十亿的,数百亿的,传统正宗的黄纸,混成一堆化作一大团火光。从来不信鬼神的唯物论者,并不知道烧纸需要找一个四通八达的路口才行。他也不在乎,他只是来这里寄托某种情感。很多年没回来这里了,房子家具都被保管的完好如初,人却一个个魂归地府。高一凡偶尔会对以往作为感到惭愧,但却从未像今晚这般后悔。
院门口暗影处站着一尊高大的身影,挺拔巍然不动如山,乱发被夜里的春风吹的四散纷纷。高一凡冲这个人说道:“孔叔,高一鹤这会儿应该快到横滨了吧?”
“死未必是祸,生未必是福,你想舍己度人,高一鹤却并不能理解你的一番苦心,他逃得过今天,却逃不过明天,你们三兄弟啊,这是何苦来哉。”暗影中之人沉声答。“国有国法,天有天理,你们兄弟做下的事,有今天之报皆是咎由自取,我悟了几十年的佛,却始终参不破恩怨二字,当年你父亲对我孔家上下三百多口有活命大恩,叶皓东身边的杨军虎比武打死我生平至交龙勇,此一恩一怨当在今晚了结。”
通往别墅的林间公路有一队车辆驶来。一行四辆商务车,二十几名兄弟跟着叶皓东三人下了车,迅速包围了这里。保利刚和杨军虎走在最前边,叶皓东在二人中间略靠后的位置。三人来到院门前,风圈满月的照射下,魔神般的孔文龙站在那里,门洞里的风将他的乱发和僧袍吹的猎猎作响,为这血色之夜更添了几分壮色。
叶皓东本来的打算,见到高家兄弟,如果这个孔文龙碍事,就直接让刚子带着众兄弟乱枪将他打死。可一看到虎子眼中的狂热情绪,联想到虎子武者的骄傲,叶皓东又不忍这么做了。正如龙勇说的那样,巅峰上的寂寞漫长无期。身为身处武道之巅的神变大宗师,能遇上一个生平劲敌,在虎子眼中,这该是一件无比期待的事情吧。
三人都没有说话。孔文龙巨目之中,神光湛然,扫过三个年轻人的面孔,每观一人都不禁面露欣赏之色,最终锁定在虎子脸上。“你是杨军虎?”
虎子前行一步来到他面前五米左右距离处,点点头道:“您是孔前辈?”
“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古往今来,能在你这个年纪就达到这样境界的人不过三二人,莫不是盖世的猛将英雄,都是些天赋和机缘都堪称绝顶之人,你们这种人天生体力雄健,又有后天机缘学得一身本领,达到武道圆满境界如水到渠成般自然而然,但能更进一步者却需要对武道秉持一颗虔诚之心,不滞于外物所累,你能做到这一点,很了不起。”黄钟大吕般的声音从孔文龙口中发出,在场的安保人员和叶皓东被这声音震得一阵阵头晕脑胀。
虎子发出一声嗯哼一声闷哼,叶皓东和身后的兄弟们个个精神为之一振。
“前辈的声打已经到了舌绽莲花的境界,但今晚咱们来的目的并不是较量嘴皮子功夫的,您想保全高家兄弟,我们兄弟却跟他们已经不共戴天,是战是和,您一言而决。”叶皓东收敛气血,凝聚心神,扬声说道。
孔文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振寰宇!虎子神色一紧,猛然往前迈了一大步。在他身后,刚子依然挺立如常,伸手扶住了叶皓东。其他人都被这笑声震的神魂颠倒晕晕乎乎。“前辈请赐教!”虎子脚下发力,连着往前逼近几步,孔文龙一边放声大笑,一边后退,二人一进一退之间,雄壮如山的身形都在缩小!
虎子又大吼一声,前辈请赐教!孔文龙威力如翻江倒海一般的笑声里,这声音如同滚滚天雷,任那笑声如何狂放豪烈,也压制不住!孔文龙眼看着来的人当中,除了叶皓东三兄弟,其他人都已经被震晕过去,他这才收了笑声,突然双手一摆,来了个野马分鬃撩阴腿,“赐教就赐教,看招!”
虎子跨步追身,避过撩阴腿,双手猛扣孔文龙双肩。二人插招换式斗在一处。
刚子是大行家,叶大官人真功夫不济事,但眼力却堪称巨目。场中两大高手对决,动时如天际流星划破天幕,静时如日月星辰亘古不变。一动一静之间拳意混沌苍茫,如浩瀚宇宙般让人捉摸不到边际。这场旷世大战,让二人看的心醉神迷。
两大高手都是神变之境,这场大战一时分不出输赢。叶皓东和刚子注意到院子里,高一凡从耳朵里掏出两个耳塞。拽了把椅子,坐的稳稳当当,见叶皓东正往这边看,他招手示意请叶皓东过去。叶皓东点点头,举步走过去,也拉了把椅子坐到他身边观战。
“叶皓东,很了不起的年轻人,照理我应该恨你入骨才对,但其实我却有些恨不起来,跟场中这二位一样,我们都是追求巅峰的人,我追的是权力,你追的是超脱世俗规则束缚的自由,有时候想起你来,我会忍不住羡慕你,不羡慕你年少得志;也不羡慕你财雄势大;独羡慕你顺逆之境中依然能保持本心,从心所欲做事的自由自在;我被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束缚的迷失了自我,最终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而你却能身在江湖,随心所欲,一句舍得换来大自在的人生。”高一凡不去看场中旷世难逢的大战,却盯着叶皓东,口气飘忽的论起二人生平得失来。“其实做你这行跟从政也差不多,都是在取舍进退之间权衡得失的活儿,当年你能做到杀杨明宇,不惜闯下滔天大祸,远遁他国也不肯迷失本心,而我却因为顾忌政治上的得失,背离了曾经的许下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诺言,你敢杀赵阳,我却没有勇气拒绝政治盟友的贿赂,得失之间,对错与否谁说的清呢?哎!至今想来还是觉得难以理解,你这样混不吝的做法居然活到今天,还越活势力越大,而我遵循了政治的规则,却终于走到穷途末路上来,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叶皓东眼神不错的看着场中大战。随意的伸出两根手指,“两点,首先是运气,你的人生哲学没有错,权衡进退得失也符合政治的规则,走到今天,你只是缺少了些运气;其次是天理,政治家可以权衡取舍,甚至可以道貌岸然无耻卑鄙,但也该有严守的底线,伤天害理的绝户事不能沾也不能容忍,否则,心一旦堕落了,你这个人也就贬值了,一旦到了这一步,你的好运气也就到头了。”
高一凡长叹一声,“好一句运气,好一句不能沾不能容忍,好一个少年豪杰,好一个叶皓东!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谢润泽能得你这样的人物倾心相助,我果然不如他!”
二人月光下论成败,欣赏两大高手的对决代酒,尽吐胸中块垒。到了这分生死论成败的最后一刻,他们却聊出了几分煮酒论英雄的趣味来。
场外论成败,场中分胜负。一晃儿功夫,虎子和孔文龙这场旷世之战也到了分胜负见生死的时刻。
孔文龙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初,今年已经是八十多岁的人。他少年时期师从八极拳大宗师神枪李书文。凭着他天赋卓越,刻苦持修。到今天,他的一身功夫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八极拳的拳法讲究震脚发劲,长拳短打都擅长。孔文龙一代宗师,早练到不已套路拳法为限的境界。他的招法变化多端,拳意雄浑浩荡。浑身功夫尽展之后,但见他动作朴实简单,却胜在动静之间混若天成,一快一慢结合的毫无破绽。打到这会儿,虎子年龄上的优势丝毫未显露出来,反而因为经验不如孔文龙,而要消耗大量的心神来应对孔文龙层出不穷的暗招妙手。
二人拼斗到现在,体力丝毫不见衰弱之势。外人看不出所以然来,孔文龙却有苦自知,他的潜力虽然雄厚,但还是略逊虎子一筹,所仰仗的是丰富的比武经验和高超的拳法技巧。而他的对手跟他相比虽然经验稍显不足,却胜在年富力强,反应迅速手脚敏捷。孔文龙自觉如果一直这样斗下去,自己非败不可,他决定趁现在体力还好,使出生平绝技,绽放出生命的精华,就算是败,也要败的轰轰烈烈!想到这里,他突然一变招,面对虎子打过来的一记八卦隔空劲,他躲也不躲,猛的用了一招霸王挥鞭式,同时发出一声巨吼。虎子从他这声巨吼中感觉到了决生死的味道。他兴奋的也以吼声相合。大手猛的改变方向,跟孔文龙的双手结结实实对了一掌。气爆声响过,孔文龙须眉皆乍,终于见识到虎子声打和隔空劲同时使用的一刻。二人至此开始较力分胜负。连续对轰中,气爆激起的气浪吹的旁观者,面皮发紧。数十下之后,孔文龙终于向后退了半步。
场边,高一凡突然发出一串长笑,“到时候了,现在离开正当其时,我们终于还是要被时代所摒弃!”说罢,突然起身几步跑到两大高手之间!山崩地裂的巨力作用下,高一凡仰天喷出一口血。那鲜红喷洒在夜空中,分不清红的还是黑的。
场中胜负立分!
卷六 隐世大亨
第二四一章 隐,劫机者
看破人生的人会向往隐居的生活。与世无争,解甲归田。这种人被称之为小隐之士。叶皓东却说,这样的隐世跟辞世何异?
隐居在喧闹的市井中,视他人与嘈杂于不闻不见,从而求得心境的宁静。此为中隐。叶大官人又说,这种隐貌似隐居其实是避世。大智者不取,大勇者不为。
在朝为官,面对尘世的污浊、倾轧,钩心斗角却能保持清净幽远的心境,不与世争,不与世浊,悠然自得的生活,此为大隐。向来为华夏文人所推崇。叶皓东却认为,这样的人生状态不值得提倡。在其位不谋其政,窃据庙堂高位,不争就是不做事,不浊也只是不同流合污,这样的隐者其实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尸位素餐之辈,比前二者还操蛋。本质上就是自私自利独善其身的伪君子。
叶大官人最爱白居易的中隐,“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他理想的隐世生涯,应该是身处于江湖庙堂之间,远离是非喧嚣的漩涡,独然自省。于幕后拨动琴弦,看台前人旌歌艳舞。通俗点说,就是既想藏起来不被是非纠葛波及,又想顺着本心做一番事业。从这点上看,这位爷的想法很有点婊子和牌坊的意思。
杭城,世界上最美丽华贵之城。(元朝那会儿)华夏七大古都之一。关于这座人文胜地之城的美丽怡人繁华似锦毋需作者赘述。总之叶大官人相中这个城市了。
十月的天,四季长青的天平山脚下,龙坞小镇游客如织。这里距离天下闻名的西子湖不到二十公里,交通便利环境清幽。素有天然氧吧美誉的大斗山小斗山,天然茶园等观光景点更为这里增添几分缤纷繁盛。零四年,这里已经发展成了寸土寸金之地。距离镇中心四公里的何家溪畔,一片过两万平米的平缓坡地,拔地而起一幢古韵十足的建筑。雕斗飞檐,龙腾虎跃,气势不凡。门前开辟出一片数千平米的广场,两边更有同样面积的鲜花绿地。整片区域被低矮的小篱笆圈起来,却留了个宽大不设大门的门户,并不禁止周围村庄中的孩童来此嬉戏。
农俊婷抱着刚满月的石蛋儿,正坐在大门口,看着铁蛋儿带着弟弟妹妹跟村子里的一群孩子嬉闹。产后发福,哺乳期内又不敢化妆,曾经惊艳申城名流圈的农大小姐,此刻活脱脱就是乡村中一天然娇丽的小村妇。
举家离开京城搬到这里已经两个多月。开始的时候,周围村子里的原住民对新搬来的这家人并不信任,甚至带着几分敌意。他们买下的这片土地本来是镇子里的公有土地,原本是预留做开发区的,后来有政策说要保留这里的纯净原貌,开发议案被直接取缔了。所以一直荒芜着。这样的地方在华夏从来不会被浪费的,周围村子里的人见它无人问津,便有人借着这块地靠近何家溪取水便利的条件,在这块地上种起经济作物来。似这样不在规划内的土地上长出的作物是不用交税的,俗称黑地,辛劳一年所得可尽归私有。叶皓东圈地盖房之举开始于六月,当时这块地上正有几户村民种植的园林生长的茂盛。负责前期工程的镇领导对村民私占共有土地种植个人经济作物的行为痛斥一番后,野蛮的命人将已经初长成的作物拔了个干干净净。几户春播忙累后一无所获的村民,因为不占理,敢怒不敢言。却把火气留待日后,只等着占据这块肥地的罪魁祸首露面的一天,再跟他们算总账。
两个月以后,不计成本日夜赶工下,整幢建筑完全落成。叶大官人一家终于搬来。等盼了两个月的村民们总算见识到了这个可恶之人的庐山真面目。于是便有了最初的小摩擦,先是居住在何家溪上游的村民往溪水里倒老茶汤,让下游的水变色,接着是个别村民夜里前来破坏别墅周围种植的苗木。虎子一家跟叶皓东同来到此,这些村民的举动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神变大宗师的耳目,他曾请示过叶皓东是否给这些村民点颜色看看,叶皓东哈哈大笑说,咱们喝的是自来水,那些苗木他们拔去了也是种在他们自家的院子里,都是绿化祖国的事情,管他种在哪里呢,让他们随便拔,记得买了苗再种上就是了。
一晃儿一个月过去,村民们对叶皓东一家的敌视情绪依旧。但彼此的孩子们却已经玩成一片。周围的孩子们都爱上这片温柔宽敞的绿地,和那块有着各种城里游乐园才有的玩闹设施的小广场。每天傍晚闲暇的时光里,这里便会吸引众多的小孩子来此嬉闹。孩子之后是老人,因为这片小广场中还有许多露天的健身器材,大家都看出别墅主人不介意周围村子的人来此休闲,于是这里又成了平日里无事的老年人们聚集场所。就这样,又一个月过去了,周围两个自然村的人彻底接受了叶皓东一家。倒不是因为叶大官人的宽宏大量,也不是畏惧他的财雄势大。只因为叶大官人得知村民之前所受的损失后,当场慷慨解囊弥补了在这块地上种植作物受损的村民。损失被弥补,自家的老人和孩子又这么喜欢这里,这些村民心中被外乡人占了土地所引起的不快终于消散。
现在叶大官人一家已经融入到这山村之中。土灶,锅巴,香茶饭,山中散养的小野猪做成的喷香的红烧肉。充满山村特色,简单却不简陋的粗茶淡饭,叶皓东家几乎不断,总有热情的大嫂做饭时多做一些,送上门来。每当这时,阿依古丽和农俊婷便会拿出自家在城里买回的村子里不多见的稀罕物回馈。不知不觉,她们也成了最受村子里人欢迎的小阿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