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儿闻听二话不说,立刻来到墙边,脚跟距离墙面五十多公分位置站定,身子向后依靠,脊背贴住墙壁,两手平伸好似放在沙发扶手上,摆的稳稳当当,仿佛真的坐在沙发上一般。一系列动作做下来毫无迟疑,显然是轻车熟路的。
中年人显然不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过他:“既然是客人,自然好烟好茶的招待,请喝杯茶,抽根烟吧。”
黄毛儿立刻乖觉的伸出右手,虚握着拳头,仿佛手中正端着一杯茶水的样子,左手则作夹烟状,脸上还摆出一副很陶醉的样子。
中年人又道:“看你坐着怎么这么不放松呢,搭个二郎腿吧。”
黄毛儿果然服从命令听指挥,抬起右腿自然的搭在左腿之上。
中年人还要再说什么,马脸汉子却道:“先这样吧,要注意保持放松享受的神态。”
眼前的景儿让叶皓东新奇不已,看着黄毛儿无中生有,陶醉在‘香烟’‘茶水’跟‘沙发’里的样子,叶皓东更多感受是看着怪好玩,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慨。看守所还真是个大开眼界的地方啊。
马脸汉子扫了一眼其余的五个‘原住民’,注意到因为黄毛儿的表现中规中矩,那几个人已经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新来的刺头儿叶皓东身上,几个人的余光正看向自己。马脸汉子不无担忧的想到:假如他不能震慑住叶皓东,那他在6号狱室的威信必然会动摇。
号子里‘服水土’的方案很多,常年困在斗室中,思想和行动受着双重压迫,犯人们的精神需要无处获取,折磨新人就成了狱室中最大的娱乐,每天有大把闲暇时光的犯人们,在这件娱乐功能强大直追春节联欢晚会的项目上倾注了大量的脑细胞。马脸汉子打算想一个不太难的规矩让叶皓东做,这样既可以保住自己的威信,又不至于把看来不好惹的叶皓东得罪太狠。他心中正纠结着用什么温和点的办法治叶皓东呢,那边叶皓东却已经主动帮他把这事儿解决了。
架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叶皓东充满恶趣味儿的站到黄毛儿旁边,摆了个跟黄毛儿一样的造型。姿势标准,表情配合很到位。
叶皓东如此上道,大出马脸汉子的意料。
多年的经验让他感到面前这个满脸不在乎的年轻人绝对是个可怕的主儿,故意杀人进来的犯人跟过失杀人的犯人身上的精神气质是完全不一样的。这种人身上往往具备那种无视生命的冷厉和鱼死网破的决绝。眼前这个叶皓东让马脸汉子想起了过往见过的那些横行无忌打破监规的主儿。为难到极点的马脸汉子万万没想到,在他想来绝不会守规矩‘服水土’的叶皓东居然主动领了这顿‘水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晃儿两三分钟过去了。黄毛儿的腿已经开始打晃儿,胳膊也在上下颤抖,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坐沙发’这个姿势常人能坚持几十秒的就算好体格了,黄毛儿坐了这么长时间,体力已经耗尽,只见他突然“哎呦”一声,倒在水泥地上。
马脸汉子一见,怒喝:“干什么,快起来,沙发不舒服吗?”
黄毛儿一咧嘴:“大哥,我换条腿行不行?”
马脸汉子点点头。
黄毛儿换了腿,继续坐沙发。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坚持不住了,再次倒地。
随着马脸汉子一瞪眼睛,他赶忙迅速的爬起来,又换成左腿支撑,再次坐在‘沙发’上‘抽烟’‘喝茶’,只是脸上再没有一丝的先前露出来的陶醉,豆大的汗珠已经流了满脸。
当黄毛儿第四次倒在地上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马脸汉子等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
只比他晚一会儿坐上‘沙发’的叶皓东依然满脸轻松的坐在‘沙发’上,表情陶醉的‘抽烟’‘喝茶’。屋里的人们已经被他惊人的腰腿力惊呆了。对于黄毛儿的偷懒行为居然直接忽视掉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半个小时后,叶皓东似乎已经尽兴,十分不合规矩的,自作主张直起身子。‘原住民’们这才缓过神来,相互间面面相觑,终于还是没说出什么沙发不舒服的质问来。显然是被叶皓东强悍的体格震慑住了。
叶皓东的水土算是服完了,尽管由于是他自己主动服的,让狱室里的几位‘原住民’少了些折磨人的快感,但好歹马脸汉子算保住了面子。暗喜之余,又想起另一个新人黄毛儿的表现着实不咋样。
马脸汉子眼睛瞪着假意装吃惊实际在偷懒儿的黄毛儿,冷笑道:“坐的时间长觉着不舒服了?”
黄毛儿忙回归‘沙发’怀抱,做十分舒服陶醉状:“舒服,舒服。”
马脸汉子:“想溜达溜达吗?”
黄毛儿:“想,想。”
“那就溜达溜达吧,往里走,自己喊口令,不叫你停就别停,再给脸不要脸咱们就换个大家都参与的节目。”马脸汉子伸出双手,互相按了几下,拳头发出令黄毛儿倍感恐怖的骨骼摩擦声音。
黄毛儿低声喊着口令:“一二一,一二一。”向着西墙进发。
叶皓东在一旁看着,这次却半点也不觉得有趣儿了。
号子不过七八步长,黄毛儿几步就到了墙根儿。叶皓东暗自琢磨到头了他怎办?就眼见着他直奔西墙撞了过去,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仍喊着口令把自己的身体往墙上撞。
“操i你i妈i的,还没吃牢饭呢就跟断奶似的,少管所就这样出操的?用点劲儿撞!”马脸汉子被叶皓东压住了气场,心情有点激愤,拿着黄毛儿出气。
早被以往的牢狱经验吓破胆的黄毛儿不敢违抗,只好全力以赴,用身体的各个部位一次次的在墙上撞出了嗵嗵的声音。
叶皓东脑海中浮出三个字‘服水土’,原来这就是服水土。看起来倒不是非要揍一顿不可。
其实叶皓东误会了,他不知道看守所这边的服水土跟真正的监狱里的服水土是不一样的,由于大多数人是临时羁押的“短期合同”,看守所这边的水土更富于娱乐精神,新人进号子的水土,还是主要以立规矩为目的。这个错误的认知,直到他一年后再次因为防卫过当入狱,到了牛家岭监狱见识了真正的‘服水土’后才改变。
黄毛儿这会儿脸上,身上已经全是墙皮脱落的白灰,鼻子甚至已经被撞出血,模样惨不忍睹,却不敢稍停半步,依旧执着的撞着墙。
突然,愤怒的情绪在叶皓东心头升起。这样的‘服水土’让叶皓东感到很不爽。他不是正义感泛滥,只是单纯的看不下去了,一种恨其不争愤懑充盈在胸中。
叶皓东:“够了,别撞了,如果这就是服水土,我看今天就到这吧。”
黄毛儿无动于衷,依旧撞墙不止。过往经验让他明白,现在停下来,一会儿叶皓东如果降不住马脸汉子一伙,那他将会享受到更严厉的服水土。
叶皓东几步走到他近前,伸手就是一嘴巴:“够了,犯贱也没有你这样的。”
看着被自己拉倒的黄毛儿执着的爬起来,依旧低声喊着口令直奔墙头杀去,叶皓东有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他的目光终于停留在问题的症结所在,马脸汉子的脸上。
叶皓东:“今天就到这?”
马脸汉子面无表情:“号子里没这规矩,老弟我敬你是条好汉,水土也服的硬气,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一边儿看着就是。”
叶皓东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翘起一丝笑意:“大哥贵姓大名?”
马脸汉子一挺胸脯:“朱铭富,混八仙桥的,八仙桥的朱三儿是我三哥。”
叶皓东:“我叫叶皓东,给抓进来是因为失手宰了一个叫山龙军的痞子,我想请大哥给我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