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2 / 2)

这会儿,许圉师因开始说起雍州的局势,因先前李贤做主放了胡浩然,消息传回长安引发了一场波澜,言官弹劾之下,武后也薄有怒容,不料这么快,雍州复杂如乱麻的情势已经尽在掌握。

许圉师又道:“狄仁杰升了侍御史,倒是一件好事,有他督查百官,也可让众人更加自警些。”

忽然他看向魏玄同:“魏公,昔日那个选官落第的周兴也回来长安,还在尚书省任职,你可要小心此人。”

魏玄同道:“此人如何?”

许圉师道:“当初他来选官落第,众人都没有理他的,只有你让他离开,这人性情狭隘,又有些手段,我担心他因此记恨了你。”

魏玄同惊奇道:“我那明明是好意,见他可怜才安慰了一句,为何记恨?”

刘审礼插嘴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何况有些小人,你连什么时候得罪了他都不知道呢,总之小心些为上。”

魏玄同笑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无愧于心,何必挂碍。”

大家齐声赞他的胸怀,又说片刻,崔晔总觉得心潮起伏,便起身告辞。

剩下几个人见他去了,不免又彼此说笑了几句,说崔晔“外冷内热”,叫人“意想不到”。

许圉师见他不在,也高兴地同众人八卦了几句,道:“之前天官常常去户部找我,我还以为他怎么跟我亲厚起来了,后来才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刘审礼跟魏玄同对于阿弦不太熟悉,刘大人便问道:“我远远看过女官几次,总觉着‘其貌不扬’,多半是内秀出众。”

“若无内秀,怎么会成为女官呢。”魏玄同接了一句,又道:“最近我听说,皇后有意把梁侯重新召回,不知你们怎么看?”

程处嗣哼道:“若论起梁侯的罪,早该判他个死了,奈何娘娘始终偏袒武家的人。我们又能如何,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理会。”

许圉师跟魏玄同沉默。

刘审礼道:“原先是因为陛下不理政事,不过最近看陛下气色不错,以后也许会重新理政,未必让武氏坐大。”

在座几人面面相觑,最后程处嗣道:“大好的日子,还是不去操心这些了,我们来敬刘公一倍。”

***

崔晔离开了刘府,乘轿往怀贞坊而行。

走到半路,忽然听到轿子外有人念道:“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崔晔听了这句,便道:“停轿。”

轿子在路边缓缓落地,侍从掀起帘子,崔晔俯身而出,抬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前方酒楼二层,有个人靠在栏杆旁边,手中举着一杯酒,向着他遥遥地敬了敬。

这人身着白灰色的儒生袍子,头戴儒士巾帽,显得风度翩翩。

虽然眼角鱼尾纵横,两鬓微白,看似有些憔悴倦意,但双眸却暗藏锋芒。

这人,赫然正是无愁山庄风雪迷夜之中消失了的萧子绮。

两个人的目光隔空相对,崔晔脸色凝重。

他吩咐轿夫暂停等候,自己则往前进了酒楼。

缓步拾级而上,栏杆处的那人回过身来,向着崔晔缓缓一笑:“好久不见了,玄暐。”

崔晔不答,径直走到此人身前三四步远:“你好大的胆子。”

萧子绮道:“怕我被人认出来么?放心,我这幅落魄模样,没有人认得出来。”他落了座,伸手示意崔晔:“暂坐片刻如何?”

崔晔在他对面坐了:“为何回到长安?”

萧子绮转头望着栏杆之下,淡淡道:“想念这个无情的地方,故地重游,温一温旧梦。”

莞尔一笑,目光有转向崔晔:“那夜我留的礼物,你可满意?”

崔晔皱眉:“阿弦不是你的礼物。事实上,你不该在那种地方以残杀无辜为乐。”

萧子绮连连摇头:“怎么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爱说教的古板性情,那个小丫头竟受得了你?”

崔晔欲言又止,垂眸道:“我答应过她,一定会阻止你。你……尽快离开长安。”

崔晔说完起身,萧子绮道:“若我不肯离开呢?”

“你总该知道,迟早会有人发现你的身份,”崔晔回头:“为了萧家着想,你该悬崖勒马。”

“萧家……”萧子绮冷笑:“还存在吗?”

崔晔心头一窒,萧子绮却又转恼为笑:“你看你,枉费我一片心意,我是听说了你的好日子将到,特意选在这个时候回长安,好为你道贺的。”

崔晔不语。

萧子绮轻描淡写地又说道:“而且小弦子那边儿,我也送了一份礼物,只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就是了。”

他挑唇一笑,依稀露出底下雪白牙齿的影子,但这个笑容在崔晔看来,便有几分阴森可怖。

“你……做了什么?”他竟心悸,猛然往前一步。

萧子绮道:“哟……你还真对她一往情深到这种地步?”

崔晔对上他探视的双眼,然后道:“你已经伤害过她一次了,若是再……我绝不会再念旧日的情分,这句话你要记得!”

崔晔说完,深看萧子绮一眼,拂袖转身,风一般下楼而去!

萧子绮凝视着他的身影消失眼前,半晌,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啪”地一声,原来手中的杯子居然被捏碎了。

崔晔下楼,也顾不得乘轿,幸而此地距离怀贞坊不算太远,他赶到之时,却发现熟悉的自家车驾停在门首。

来不及询问,崔晔已先进门。

将到内堂,却发现自己的母亲端然坐在桌边,正笑吟吟地在看玄影吃东西。

这会儿外间的婢女们已发现了崔晔,忙向夫人通报。

卢夫人诧异起身,还未开口询问,崔晔劈头便道:“阿弦呢?”

夫人道:“在她的房中换……”一句话没问完,人已经不见了。

阿弦的房外,管事娘子跟两个丫鬟站着等候,见他来到,慌忙行礼。

崔晔不理众人,只举手推门,门却不动,因被阿弦从内关了。

管事娘子忙道:“女官在里头更衣……”

崔晔手上略催几分内力,房门应声而开。

他不顾一切地掠到里间,面前的一幕正映入眼帘,竟令他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