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公子楚之(下)(1 / 2)

月上重火 君子以泽 3108 字 20天前

琉璃绝对是一等的高手。不过以他的实力,挑战如今的释炎两百个回合,是绝无可能之事。若释炎不隐藏他的实力,在场大部分的掌门,都会在三招内被他击败。释炎和琉璃做出备战的动作。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两个人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三十个回合之前,俩人的比武一直很保守传统。释炎一直使用菩提刀法,琉璃则使用混月剑法。

三十个回合到八十余回合之间,招式便开始混乱,且变幻多端。

八十回合时,太阳高悬于会场上空。

烈日炎炎下,琉璃的剑法依然稳定。释炎开始使用他最拿手,也是最容易控制的燃木刀法,但已明显有些急躁。然而,这些细微变化,并未引起别人注意。到一百招时,释炎的身法已明显开始转变。他知道雪芝在想什么,也知道这样坚持下去,会是怎样的结果。可是,他不仅是成竹在胸,还觉得有些不舍。因为,眼前的琉璃,这身着青衣的重火宫护法,竟真有一双琉璃盏星点的眼……雪芝一手紧握红木椅扶手,双目盯着这俩人。她同样知道释炎的挣扎。这个年过七旬的老和尚,正在压抑着欲望,努力实现自己的愿望。他们都在赌。

刀剑交错之声,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却感觉比一个时辰还漫长。到一百二十招时,释炎只防守,不进攻。旁人更感到奇怪。雪芝心想这样不妙,释炎很可能会认输。可这时,琉璃嘴巴动了一下,似乎对释炎说了什么。接下来,释炎的眼中突然露出愤怒又期待的神情。至一百三十招,释炎的攻击突然变得强势。他还是用着燃木刀法,招式中却透露出了一丝妖娆——修炼过《莲神九式》,再正气的武功,都会变得邪气。他终于藏不住。

雪芝捧着茶杯,盖与杯间碰撞出轻微声响。生死存亡,便在这一瞬。可也是这一瞬,一阵强劲的风,从人群后方呼啸而上。雪芝迅速站起来——不好!情况非常不妙!无论它是向着谁的,计划都会失败!

但,掌风太快。她再无时间阻止。释炎和琉璃被掌风击开,弹到擂台的东西两侧。大家尚未摸清头脑,一把细长黑柄宝剑横空劈落,重重插入擂台中央!也是眨眼的瞬间,又一阵掌风冲上来,击中宝剑。左右快速振动几十下,宝剑后的释炎受到重击,狠狠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擂台东侧响起:“公子,不是已决定不杀方丈大师么,为何又要改变主意?”

听到这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七樱夫人——没错,说这句话的人,正是她身后的虞楚之。可是,这句话是对空气说的。没人回答。雪芝看着他那令人迷惑的面具,意识到虞楚之叫的人是公子。若此公子乃彼公子,事情便有些骇人了:“公子”在英雄大会会场。而且,他还想杀了释炎。如此,只有两种可能性:一,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公子的监视中。二,重火宫内有叛徒。她找不到答案,只是感到有一丝害怕和气愤。害怕不能表现出来,气愤却不知是为谁。最初的计划到底是毁了。

也是这时,虞楚之出现在擂台上——之所以称之为“出现”,是因为没有人看清他的身法。林寒下叶,残叶纠缠旋转,落在擂台中央,他披着那么沉的大氅,却跟这残叶一般,无声无息地落在琉璃对面:“久闻琉璃护法身手了得,不亚于几位长老,还望赐教。”

琉璃疑惑道:“你是?”

“血樱六子虞楚之。”由于面具的遮挡,虞楚之下半脸的微笑与自信更加显眼。

沉沉清商,寂寂黄草,他的黑发和白衣猎猎翻飞。习武之人,很少有他这样的长发。他的头发鬒黑如云,与面具、衣裳、肤色形成强烈对比。很显然,擂台中央的黑柄宝剑是他的。可他依然抱着胳膊,挺拔地站着,手握黑扇,扳指透亮,浑然一副出尘之姿。虽然掩面,但看肩宽骨骼、举止动作,这人绝非少年。他方才挡下疾速掌风的一剑,也非“高手”二字便能概括。七樱夫人身边无庸才,他又是从未出手过的血樱六子之一。所以,琉璃比和释炎决斗前还要警惕。不光是他,重火宫和在场所有人不禁屏气敛息。

但很快,他们便知道,这紧张是多余的。因为,比武的铜锣敲响后,回音还在万里清霄中荡漾,他们听见响亮的收扇声。虞楚之冲着琉璃一拱手,微微笑道:“承让。”

琉璃人已倒在擂台下。

能一招摆平,不会使用第二招。这是七樱夫人的行事风格。可没人想到,这所谓“一招”,还真就是毫不夸大的一招。此刻,虞楚之的大氅上,甚至一个褶皱都没有。众人哗然,面面相觑,连释炎都露出了错愕神情。在大家都低声讨论时,慈忍师太纵身,跃上擂台,抽出长剑道:“贫尼来与虞公子一较高下。”

虞楚之依然风度翩翩,飘然若仙:“请。”

意料外,又是意料中,铜锣敲响之后,慈忍师太和琉璃的结果一样。接下来,又上去了少林释平,武当书云,蜀山狐轩……结果统统一样。这么多场比武过后,人们都低声抗议,认定虞楚之在使用妖术。沉默的人,偏偏是那些和他交手过的人。他们知道自己是如何败的,也知道虞楚之确实出过手。但是,没人看清他用的是哪派招式,修的是哪家心法,更别谈武功路数。七樱夫人黑色的面具下,是一张丰腴撩人的唇,那张唇对虞楚之弯成好看的形状。虞楚之回头对七樱夫人微笑,透露着凌厉中州,顾盼生姿的傲然。不过,回头的刹那,却轮到了他惊讶。

莺背色的擂台,兔黄色的落叶,火红的裙裳。重雪芝站在他的正对面,握着长剑,长剑指地:“虞公子,请赐教。”

虞楚之并未立刻回答。片刻惊讶之后,他露出了玩味的笑意,而后脱下裘皮大氅,将之抛落在擂台下。奇怪的是,大氅居然发出了激越清响,但无人留意到这个细节。因为,和许多人猜测他身材有缺陷截然相反,他有一具堪称完美的身体。秋风初,孤雁南翔,失去了大氅的压制,他们的长发和白衣东流海浪般,狂舞飞扬。浑身唯一无变动的地方,便是那美满幽香的樱花面具,及清冷若水的微笑。金风刮得井梧碎,沈水雾落,青浪飞吐。近有箫鼓伴雁鸣,远有山烟断画舸,这是奉天一年最为凄美旖旎之景,被虞楚之这淡淡一笑,也难免沦为寡淡绿叶。

“苍天大地啊!”朱砂捧脸道,“这,这当真是嚼蕊饮泉的凌霄天仙啊……”

琉璃沉思良久,道:“何故我觉得这话耳熟得很……”

铜锣敲响,虞楚之对黑柄长剑的方向用力一握,剑竟脱离擂台,飞到他的手中。雪芝不是江湖小虾米,却对他深不可测的内力一无所知。这样关键的时刻,她脑中突然闪过很多年前的一幕。

有一次,裘红袖又从江湖上听来一些小道消息,对上官透道:“‘风度翩翩,蛇蝎心肠。仪表堂堂,赛胜女郎。’一品透,你知道这是说谁么?”

上官透道:“不是说我,故而不关心。”

“你最大的本领,当真是装聋作哑,掩耳盗铃。”

“武功,名利,自由,容貌,钱财……这些凡人毕生追求的东西,你都有了,你活着不腻么?或者说,你不觉得自己会短命么?”

上官透摇摇扇子,回头看向她:“你觉得这些东西便够么。”

“你还不知足?一品透,虑澹物轻,惬意无违啊。”

“有点道理。”上官透摇着扇子,“不过,思虑营营,因此无为庚桑楚也。(2)”

雪芝晃晃脑袋,不知自己怎会想起那已故的人。只见翻卷的落叶,枯黄的落叶,片片分明的落叶,在金阳下,融成一团,又在剑气中破碎,化作蝴蝶、樱花,翩翩起舞,团团旋转。虞楚之明明使着黑剑与黑扇,手中却永远只有一柄武器,攻击对方的武器,又永远都有两柄:他持剑攻击时,抛出的折扇便会在空中打开,旋转着,旋回到他的手上;当他换了折扇,剑被无形锁链套住,在空中自由挥动。落叶飘舞,剑扇交错,他有昆山仙人的绰约风姿,雪白袍带在浮云秋风中翩跹……在场的任何人,都没见过如此轻灵飘逸的身手。他所有的动作,每一招皆是致命一击,却在下一招出手时巧妙连接上,贯到接近完美无瑕。像是看透了她不过想求个结果,他刻意放慢了动作,让雪芝看清他每一个动作,如此惬意随性,不过在陪小孩子在竹马游戏。她却有些恼羞成怒,身法如电掣,剑击如雷鸣,次次使尽全力,便是想试探他的虚实。令人费解的是,他看上去悠闲自在,优雅如烟,却总是能躲过她敏若流星的攻击。

她的裙裳是赤红烈火,他的衣袂是高岭白云。她是浓艳,他是淡雅。二者原应水火不相容,却在擂台上分分合合,纠缠交错。每当看见他从自己身侧擦过,还是落下轻蔑的笑意,她便更加愤怒,更加拼劲儿出击。最终,他让了她三十余个回合,总算玩够,轻松地击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