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厂花把崔司丞抬到锦衣卫,同时命东厂的人以“查奸细”为名, 把今天所有接触过崔司丞的人全部隔离起来。
干得漂亮。
东厂又立大功, 嘉靖帝以一副“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的目光看着奶兄陆炳。
陆炳装作看不见, 说道:“皇上, 微臣这就去东厂, 看白司药如何治疗崔司丞。”
白术被迫停止营业睡够了两个时辰, 醒来的时候, 沐朝夕正抱剑守在她床头。
沐朝夕昨晚杀了半夜丧尸,此时累极了, 坐在床榻上靠着床柱打瞌睡。
白术一睁眼,就看见沐朝夕扁平如一堵黑墙般的后脑勺。
他不是发誓永不再见,回到锦衣卫了吗?
怎么又回来了?
是不是在做梦?白术这种身娇体软的人是舍不得掐自己的。
于是乎,她掐了沐朝夕的颈背肉。
沐朝夕像个皮球似的从床榻上弹射跳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就拔剑,“谁!”
白术反应快, 立刻抱着枕头缩到床角,“我。”
决定断情绝爱的沐朝夕:“你掐我作甚?”
想看看是不是做梦。
白术说道:“要不, 你掐回来?”
沐朝夕冷哼道:“我才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第二次摔倒,你不要对我故技重施,用什么美人计,对我动手动脚, 我告诉你, 不管你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我不会上钩的, 我也不原谅你。”
你想太多了,沐朝夕。
白术问:“沐千户怎么回来了?”
“从现在起,叫我沐佥事。”沐朝夕一股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奉命保护你,你我之间只是工作的关系,不会有其他。”
白术心道:我也没想和你有其他关系……
白术一看天色,此时夕阳西下,哎呀一声,“怎么睡了那么久?我还没解剖王道长的遗体。”
白术掀开薄毯,先穿布袜,沐朝夕见她纤细光洁的脚踝,眼睛就像被蜜蜂蜇了一下,转身过去,“白司药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穿衣服还请去屏风后面。”
白术:“你闭上眼睛不就行了。”
沐朝夕闭上眼睛,听到窸窣的穿衣声,眼睛看不见,脑子里却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比现实更加香艳,粉红的主腰,粉红袜子套在白里透粉的脚趾上……
打住,红粉骷髅,红粉骷髅啊!
沐朝夕警示自己,可并没有什么用,他脑子出现了骷髅,但是骷髅也是粉红色。
沐朝夕干脆去了屋外,贴身保镖太折磨人了。
两人去了冰窖,王生道士设了香案供桌,给师傅做了一天法事超度。
白术拿起剪刀,将王道士的衣服全部剪开,用清水冲洗,王道士身上的新旧伤全部露出来了。
王道士的右手手腕有一圈明显的牙印,但是不深,只是咬破油皮的样子。
牙印从手腕血管脉搏扩张上去,可以清晰整条胳膊的血管都有明显的针刺放血口,并且每一处放血口,都有一个明显的紫红色圆圈——这是拔火罐的痕迹。
“这是拔血罐。”沐朝夕说道:“有时候我们习武之人遇到肌肉酸疼,想要尽快恢复时,大夫会用三菱针往皮肤上刺好几下,再罩上火罐,吸出瘀血。”
拔血罐是利用空气冷热虹吸原理,把鲜血吸出来。
王道长右胳膊上几乎全是针眼和紫红色圆圈的火罐痕迹,没有一处好皮。
另一张桌子摆着王道长的私人物品,其中就有拔火罐用的罐子和艾条。
白术问一旁眼睛哭成桃子的王生,“你师傅粗通医术,他给自己拔血罐时,你没有发现端倪?”
王生摇头,“俺不知道师傅胳膊上有伤,俺也没见到他拔血罐。以前他给人拔罐的时候,都是俺在罐子里烧火。俺师傅一直瞒着俺。”
白术指着王道长手腕的牙齿印,“估摸这就是你师父斗发生尸变的行商父子的时候被咬的,只是伤了油皮,当时又紧张,所以没有感觉自己受伤了,等到发现的时候,他怕传给你,就暗自偷偷给自己拔血罐,想把毒血吸出来,以此遏制丧尸狂犬病。”
自创放血疗法,这个来自崂山上清宫的王道长还真他娘的是个复合型人才。
白术问王生道士,“你师父烧行商父子是什么时候?”
王道士:“六月十八日。”
白术:“你师父何时撑不住了,要你带着他来京城找我?”
王道士:“七月初八,由于路途遥远,又是陆路又是水路的,路上耗了九天才到北京。”
沐朝夕很是震惊:“王道长居然撑了足足一个月零九天!”
前两晚被咬的活人几乎是一盏茶时间就变成丧尸了。
“看来拔血罐对推迟死人狂犬病病发有效果。”白术提笔将王生的话记录在尸格里。
“我来记。”沐朝夕夺过笔,“白司药快点验尸,越早知道疗法,就能多救一个人。”
连续两晚杀丧尸,沐朝夕杀到手疼,深知这东西的可怕。
白术沿着针眼和拔火罐的方向检查,发现这东西蔓延到锁骨的部位就消失了。
就像一条盘在身上的紫红色的蛇,手腕是尾巴,锁骨是头部。
沐朝夕说道:“蔓延到锁骨时,王道长要么是放弃治疗了,要么是已经被病痛折磨到手抖,不能给自己拔血罐了。”
王道士哭道:“我也会拔罐啊,师傅为什么不叫我帮他?”
白术说道:“因为他怕连累你,怕你一时不慎,染上这种病。”
王道士止泪:“真的?你怎么知道?”
白术眼睛像是有星星闪过,说道:“因为我也有老师,我的老师也是从襁褓时就照顾我了。”
亲手养大,细心栽培,倾其所有传授医术,毫无保留,老师谈允贤就是这样对待白术的。
所以,当谈允贤婆家杨家被卷入株连大案,杨家全家死光,连唯一的孙子都被砍头时,白术发誓为老师一家人报仇,进宫当女医,甚至献祭自己的婚姻去杀刘瑾。
想起往事,白术心潮澎湃,一时拿着解剖刀的手都开始颤抖。
白术脱下羊肠手套,翻检王道长的遗物来平复心情,果然,她从遗物里找出一本老师谈允贤写的《女医杂言》。
王道长应该经常翻看这本书,书页的边缘已经翻得起了毛边,其中有一页写治疗痢疮的,特地将页面折起来,说有个十五岁的使女,颈部长了三十多个肿块,每到夏天和过度操劳之后,都会红肿不堪,极其痛苦。
谈允贤诊断是寒毒结核,用艾条火灸十六个穴位,肿块消失,隔一年使女误食河豚之毒,也活下来了。
这是一个艾灸祛毒的方子。
白术遂查看王道长医风、肩井、肘尖,手三里等十六穴,果然发现有艾灸的痕迹!
目前并不确定艾灸十六穴是否帮助王道长拖延了一个月零九天,但是可以肯定,王道长对谈允贤是十分信任的,他或许认为这是一种毒,所以用《女医杂言》祛毒的方法去做了。
白术要沐朝夕将方子一一抄录,又继续翻下去。
凡是《女医杂言》里关于丹毒、荷叶藓、耳项风等等关于皮肤溃烂,风毒有关系的方子,王道长都将响应的页面折叠起来,以便翻阅。
白术翻检他的包袱,找到人参败毒散、合掌散等等现成的药包,他似乎全都在自己身上试过了。
王道长急病乱投医,白术将王道长包袱里剩下的药丸,药膏等物分类,并列了一个清单。
白术拿着清单叹道:“只是现在王道长已是活死人一个,不能说话,并不确定哪一种药物起了作用,哪一种无效。”
沐朝夕说道:“要是有个受伤的活人,你一一试一试不就得了。”
白术翻了个白眼,“要么砍头,要么已经是丧尸,去那里找活人?说的容易。”
“俺!”王道士终于不哭了,高于右手,“马上天黑了,俺师傅复苏之时,俺自愿被咬一口,白司药来医俺,生死有命。”
白术不同意,“我虽谈不上是什么好人,但我不会拿活人的生命当赌注。”
王道士拿起笔,“俺写下生死状,一切都是俺自愿,和白司药无关。若不是俺带着师傅来京城求医,就不会血洗似家客栈、就不会死那么多人,闹得人心惶惶,俺罪无可恕!一命换一命,自愿当白司药的试验品。”
这小道士还真是条汉子。
连沐朝夕都动了恻隐之心,“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去你房间收罗遗物时,发现箱子的五把锁都人为撬开了,箱子是完整的,并非从里头撞开,这说明是有外人打开箱子,或许是贪图钱财的小偷。”
是谁打开的、当时发生了什么是查不清楚了,因为黄字号十几间客房里的个个都身首异处,死无对证。
王道士说道:“俺不杀伯仁,伯仁为俺而死。无论如何,一切祸根都源自于俺,反正师傅死了,俺孤苦伶仃,无颜活在世上,就让俺尽最后一点力,当白司药的试验品吧。”
言罢,王道士扑在王道长身上,把手指头伸进师傅嘴里!
“住手!”白术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