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正因为这样,卫珈才觉得煎熬。
孟潘和那些人类都是为了“自由”,但是他们杀害的仿生人,也许无辜,也许罪不致死。仿生人也是生命,他们早已不是简简单单的、纯粹的工具。
理智与情感的博弈,是她将对这件事作出的判断。
“我从没有觉得仿生人不该算作‘生命’。”卫珈声线僵硬,一句话说得很慢。
如果她不秉持着跟父亲相同的想法,客观地看待仿生人、把他们当作生命看待,如果她再彻底完全地仇视所有仿生人,那她就会有一个明确的回答。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人。
“从我自己的立场来讲,我当然不希望他被处死,但是我也不会用这个观点证明你是错的。”
她嗓音里的那抹涩然,赫沉听得很清楚。
“你既然这么理智,为什么不索性更理智一些?”他忽然道。
卫珈蓦地笑了笑:“更理智?比如?”
“比如更理智地认识到,人类根本没有任何胜算,你不需要再对此抱有什么期望,也不需要对此感到难过。”赫沉抬了抬下颌,眼底暗色沉沉,“更不需要刻意把自己放在与仿生人对立的立场。”
“然后呢?”
这个语气显然并不像真的想知道“然后”。
“你父亲为仿生人做事,现在你也一样,其他人类没有的,你,”说到中途赫沉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继续,“你们,都能得到。只要你放下这种敌对。”
“我破译密码并不是为了得到别人得不到的,我相信父亲也是这样。”卫珈语气急促,心里有太多被她压抑着的情绪,“我也没有刻意站在仿生人的对立面,只是现状让我不得不这样。因为我是人类。”
赫沉站起身,一步步走近:“现状?我做了什么逼你时时刻刻用这样敌对的态度面对我?”
“不是你对我做了什么,而是仿生人对人类。人类只是需要一个平衡点,需要一个能与仿生人共存的平衡点,双方并不平等,你们怎么能要求人类完全和你们站在同一立场?!”说到最后,卫珈语气有些激烈。她抬眼直直看着赫沉,胸口不断起伏。
“我不需要其他人类这么想,”他垂眸,低声道,“我只想让你这么想。”
“我?”卫珈没来得及深想,闻言忽地笑了,笑里带着冷意,“所以你带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人类这么多年的心血都失败了,为了打击我的念头,让我放弃,让我服从?”
面前低头盯着她的男人没有说话,蓝色的眼睛在帽檐投下的阴影里深邃且晦暗,唯有眼瞳里流转的细微蓝光像是某种野心勃勃、企图燎原的火星。
沉默即默认。
“这种打击不会让人类放弃,不会让人心服口服,也没办法让我改变什么念头。”她尽力平复着呼吸,“但是你好像不明白这一点,我也没办法说服你,这种问题以后我们没有争论的必要了。”
赫沉眉头皱了皱,唇线紧绷。
他不明白?
他以为孟潘的事能说服她,但是却适得其反。
赫沉心里蓦地涌现出焦躁。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站在一旁尽力压低自己存在感的乔易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一直知道指挥官在意卫小姐,但是事实却一次次刷新他对“究竟有多在乎”这个问题的认知。
指挥官那些话简直让他瞠目结舌。
手边的悬浮屏上弹出通话请求,但是为了不打扰到两人,他把请求拒绝了。紧接着几秒后,屏幕上弹出一条文字消息。
乔易看一眼屏幕,又看一眼不远处的两人,最后硬着头皮在两人沉默紧绷的氛围里开口道:“指挥官。”
赫沉依旧垂眸盯着面前的人,片刻后才微微侧过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这个动作在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划出一条出口,但他脸色冷得乔易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简茂衡的家人想要来基地探望。”
“家人?”
“他有个在研究所工作的女儿。”
姓简……在研究所工作……
“她叫什么?”卫珈下意识地急忙追问。
乔易回道:“简余。”
简余?!
“等等,”她不解,“不是只有孟潘被关在这里吗?”
“主谋有两个,孟潘只是其中之一。”赫沉摘下军帽,转身弯腰放在矮几上,抬手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因为心底的躁郁而显得紧绷的领口,最后皱眉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挫败,“简茂衡是另一个。”
所以简余的父亲也要被处死?
卫珈愣在原地,想到在研究所相处的寥寥数日,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指挥官,是否同意探望请求?”乔易问。
赫沉重新转过身,淡淡道:“你认识她?”
卫珈一怔,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点头:“以前在研究所的时候认识的。”
静默片刻,他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然而却开口对乔易说道:“带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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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孟潘所在的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灰眸的仿生人走了进来。原本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的孟潘顿时冷冷地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