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横山南面的道路尽毁,信江北岸的道路也毁掉大段,此时在横山留一部兵马,不指望能截住淮东军的追兵,但兵锋所指,也能拖延淮东军打通这些通道的时间。
留守横山的兵马,只要在淮东军大股兵马围上来之前撤出就可以了。
“上饶那边能调多少物资过来?”奢飞熊问道。
奢飞熊这时考虑暂时先守一下横山城,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
信江北岸地势开阔,南岸岭山迫江,道路狭迫。要想快速西进,只能渡江北上,走北岸的大道。那样的话,也可以利用信江水道,将从官溪岭方向追击而来的淮东军阻隔在外。
但是随着大量战船的覆没,包括北岸沿江大片滩岸给大水浸淹,从横山城北面就不再适合直接渡江到对岸去,也许要乘舟船到上饶城南面江岸登陆才行。
更少的渡船,更长的渡江航线,就使得断兵马兵渡江变得缓慢,需要邓禹、王徽他们从信江下游征集更多的渔船过来。
也许会拖上十天八天,那横山城就需要分兵守一下。
之前没有计划守横山,奢飞熊在横山就留下三五百兵卒守城,留下来的粮草仅够过路所需。想分兵在横山较长时间滞留,奢飞熊就需要从上饶再调粮草来。
邓禹、王徽一路西撤,上饶差不多也是空城,守兵不足一千。不过在计划中,奢飞熊要率部填入上饶暂守,所以上饶的粮食储备还是充足。
上饶城仅在横山以西二十里外,位于信江北岸。
施和金残部在横山城北还有十数艘渔船所改的战船,每次渡江仅能载千余人,但从上饶运粮草过来,一次能运上两三千石,足够两三千守兵一个月所用。
思虑片刻,奢飞熊决定他率部先去上饶,分两三千精锐给施和金留下来暂守横山。不过这一切安排要等到明日天亮之后再说,当下先派人乘轻舟去追邓禹、王徽。
跟预料的大为不同,眼下情况生变,淮东军在杉溪上源放水冲岸是之前所没有预料,那么之前的撤退计划,就要做些调整。
奢飞熊回军营跟施和金等将又讨论了许久,总担心哪里出了纰漏。夜深时,奢飞熊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坚持去巡看伤营,希望在奢家处于难关之时还能激励士气,天将亮时,才回营帐和衣卧草而睡。
奢飞熊睡眠极轻,帐外稍有脚步声走动,即告惊醒。
这时天色已明,帐里的烛火还没有停息,奢飞熊习惯性的摸了一下枕边刀,问道:“谁在外面?”
“少帅,是我?”施和金未待奢飞熊同意,便惶急掀帘进来,眼睛所藏的神色俱是惊恐!
水军大部给淮东军放水冲毁之时,施和金都没有这般惊惶、不安、恐惧——这一刻,奢飞熊心间的寒意从尾脊骨直窜到头顶心,一轱辘的爬起来问道:“袭敌从何处而来?”
“杉溪!”施和金没能从震惶中恢复过来,吐了两字,舌头就有些打结,没有办法一下子将所有情况汇报清楚。
“杉溪来敌,何惊之有?即使淮东军在上游伐木造船,又能渡多少人追来?”奢飞熊撇嘴冷笑,心想施和金怕是给打丧了胆。
在此之前,奢飞熊不是没有考虑过淮东军控制杉溪上游之后造船的可能性,但是造船不是朝夕能够促成。淮东军自然不会缺造船的工匠,但大型战船所需要的巨木,需要从深山老林里去砍伐。
淮东军并没有在杉溪上游深山老林里砍伐巨木的迹象,即使有在杉溪上游圈地造船,更多的也只是造一些小木船用过上游的摆渡或搭设浮桥所用。
淮东军在上游所造的那些小木船,奢飞熊也见过,不以为怪。这些小木船淮东军都用来搭设浮桥或载十几二十人摆渡可以,但想载以将卒,战于江上,奢飞熊有信叫淮东军吃个大亏!
信江流急滩险,船小难渡。
在水战中,战船能将优势发挥到极大。东海逐雄失利,还不就是因为奢家造不出能跟淮东比肩的大型战船?
浙闽军在上饶的水军虽然受到重挫,兵力折损将有七成,但停在横山城北面的水军还有一千精锐,四百石以上的战船还有十二艘之多。即使叫淮东军用大量的小木船载三五千精锐甲卒追来,他们占尽战船的优势,水战都不一定会处于下风,难怪还怕淮东军登岸来厮杀?
事实上,双方围绕夹河防塞对峙以来,淮东军一直都是千方百计的封锁河道。奢飞熊也认准淮东军二次掘湖放水,是针对浙闽军的奇谋——奢飞熊认为淮东军在杉溪上游的水军力量极弱,才会大费周章的封锁河道,并在追击之前千方百计的用计谋来削弱浙闽军在上饶的水军力量。
当然,奢飞熊也不是没有想过淮东有派小股精锐趁夜坐小船来登岸偷营的可能,故而宿营时,也加强对河岸的监防——此时天色已亮,还怕淮东派小股精锐来偷营不成?
施和金心思惶急,见奢飞熊站在那里不动,心里焦急。施和金这时候也昏了头,没有去琢磨奢飞熊的脸色,失态的抓过他的胳膊,说道:“少帅,你快随末将出去看一看……”
奢飞熊眉头微蹙,倒是没有发作,便随施和金掀帘走出去。
当看到河口的帆楫船影,奢飞熊心头顿时冰冷一片,仿佛当头给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透到脚心,也转瞬间明白施和金为何如此惊惶。
施和金反应没有错,无论谁想到淮东军如此规模的水营舰队从杉溪上游而下时,都满心给惊恐攫住无法挣扎。
奢飞熊再是久经沙场、镇定自若,手指向河心淮东战船时,也禁不住的打起颤来,悲鸣之声仿佛从不堪重负的骨子里给挤出来,用一种沉涩的声音喃喃自问:“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
淮东水营的集云级战舰怎么可能出现在杉溪的上游?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战船出现在杉溪的上游?
船头及两舷簇新的包铜,与甲卒身上的战甲、精铁所制的枪刀矛首、陌刀以及尾楼上填入箭槽的巨弩,都在朝阳的照耀下里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直要刺伤人的眼睛。
六艘集云级战船为前翼,间列善于狭窄水域作战的艨艟、斗船等内河战船十数艘,拱卫前翼。
杉溪汇入信江的河汊口极为开阔,此时又到春暮夏初之时,水势也盛,河口的水面要比秋冬时宽上三倍不足,从东岸到西岸,怕有三四里之遥。
水面开阔起来,便有战船从侧翼突前,以两艘集云级战船为首,与六艘车翼快船编为一队,以增强整个船队侧前两翼的防卫。
在整支船队的中后段,则是五十余艘大腹翼船。这种船形如仓船,腹鼓而宽,船体也高,内中可设多层船舱,粗看上去,体型比集云级千石战船还要大两三倍。这恰是淮东水营在内河运兵的战船——甲板上虽说才站着三四十名披坚执锐的甲卒,但想必那将要鼓出来的床舱里所藏,才真正是淮东此次出击奇袭的主力!
看淮东船队的水军战卒也才三千余人左右,大多站在甲板之上列阵以防,关键是这支船队五十余艘运兵船腹之中所藏的兵力有多少,叫奢飞熊、施和金无法准确判断,总之不会少于七八千人。
“天啊!”看到淮东军这么一支庞大战船队突然出现在河汊口,浙闽军断后兵马的将领心里都发出绝望的悲鸣。
浙闽军断后兵马在横山城外驻营,沿河也有兵卒,这时候迅速聚集起来,就着地势朝河道里的淮东战船射箭。只奈何将卒仓皇,箭雨凌乱,能射及河中船的箭矢廖廖无几,对处河心而行的淮东船队损伤微若同无。
陈渍、粟品孝所处的指挥舰,位于河心位置,离西岸甚远,即使用床弩都射不到。
粟品孝指挥整支船队进入信江水道继续顺流而下,他们的任务可不是要登岸咬住奢飞熊亲率的这部断后兵马,这还填不饱林缚的胃口,他们要进一步往西穿插,以便将更多的浙闽军拦截在信江上游无法西撤,以便后面的主力赶上来围歼之。
浙闽军在信江之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水上力量,往前就有数艘浙闽军的小型战船仓促西撤。有两艘渔船所改的战船,绝望的对淮东前翼船队发动自杀性的冲击。
在箭雨覆盖中,这两艘敌船猛烈的撞击居前那艘集云级战船的侧前肋。那本是战船的薄弱之处,只是淮东战船都在前翼包覆角铁板,以增强水战中的冲撞能力。相撞之下,那两艘敌船脊断板裂,难损淮东集云级战船分毫,甲板之上更是给淮东水军战卒掷入的火油罐覆盖,在朝阳中覆于熊熊的烈火,也只是叫前翼船阵稍稍乱了一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