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大家都希望能免罪免粮,但聪明人都清楚江宁送的只是顺水人情,明州诸家的生死实际都掌握在林缚的手里。
林缚自然不会率淮东军撤走,但是林缚在明州府以通匪罪砍几个人头让自己的心情舒畅一些,江宁能保哪个?
想得越明白,就越不敢奢望什么。
林缚在屏风旁停下步伐,转身看向堂下跪拜的诸人,他回来后忙着应付刘直、孟心史,虽说傅青河给他介绍过明州诸人,但人数太多,他一时想不起这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叫什么。
林缚眼睛打转望来,傅青河便晓得他没有记住叶君安的姓名,他坐在案前说道:“大人息怒,我觉得君安先生所言仍明州诸人的真心,莫要给奸侫挑拨了大人与明州诸人的关系!”
刘直、孟心史都嗫嚅不敢言,林缚都破口骂娘,傅青河更直指这是挑拨离间的奸侫之言,他们还能争辩什么?
“哼!”林缚冷冷一哼,经傅青河提醒,倒是想起叶君安这个人来。
叶君安还真是一个知道明哲保身的人物。
叶君安三十岁时曾中过科举,但无意仕途,安守田宅耕读著书为乐,是四明学派颇有分量的一位讲席,浙东人称“君安先生”。奢家攻陷浙东后,叶家献田献财,以求全族,但叶君安没有,其他叶家子弟也都无人在奢飞熊所辖的浙东都督府及府县任职,与奢家关系保持颇远。在淮东军奔袭登陆之后,叶家也是第一批就派人与淮东暗中联络,但一直等到这边攻下明州府之后,叶家才派人运来钱粮劳军!
从叶家的行为,叶君安的才能及性子都给很模糊的感觉,更像那种投机取功、观风迎变的人物,所以林缚对他的印象也不深刻。
但是林缚佯怒离场,叶君安转念间能说出这番话,有这样的态,不管他这头叩得有几分真有几分假,都让人对他耳目一新,不容小窥。
“君安先生请起,”林缚重新走回到案后坐下,对堂下跑着的诸人,说道,“我也是为浙东形势着急,不想给小人所误,才口不择言,并无责罪浙东诸家的意思!”
陈明辙心里却想,要怎样才能不让这些话传到恩师陈西言的耳朵里去?
刘直心里大骂:陈西言这个老匹夫,难怪装病不来,幸亏老子多了心眼,这话让孟心史抢了说去,要不是在回程途中给水匪劫了船、丢了性命,找谁诉苦去?如此简陋的挑拔离间之计,对淮东怎能有用?
孟心史老脸涨得通红,争辩不能、解释不能,但看浙东诸人的脸色,也晓得陈西言教他说的这些话还是有些用场,但是没有想到林缚的态度会如此强势,陈西言所说淮东很可能会是第二个奢家,当真不假。
接下来就没有刚才的气氛,宴席很快就到酒尽人散的时候;诸人都请辞离去。
林缚吩咐此时负责明州城防务的陈魁立道:“明州新归,宵小未尽,刘、孟等大人的安危,你要小心照顾,驿馆那边都派些人手!”
“多谢林大人关切……”孟心史作揖说道,从林缚脸上倒看不出他如此安排是要加强对他们的保护,还是要加强对他们的监视。
林缚当然是要防范刘直他们与浙东地方势力接触太密。待刘直他们先离开,叶君安与其他人也上前来告辞,林缚挽留叶君安道:“我没有其他嗜好,喜欢饮茶,今日刚来明州,想来这边替我备下从崇州捎来的好茶,君安先生可有意陪我一饮?”
说到好茶,四明山就产好茶,林缚只是胡乱找借口当众留下叶君安。
叶君安说道:“大人见召,君安恭敬不如从命!”
第58章欲拒还迎
(小区断网到现在才修好,真是对不住啊。)
“打下明州容易,守住、治理明州却难,君安先生可有教我?”
宾客都告辞退去,林缚邀叶君安及淮东诸人到偏厅喝茶说话。
这里是安排给林缚居住的后园,林缚在嵊州督战期间,宋佳倒先住了进来,这会儿亲自指使着左氏两姐妹及入江氏出来奉茶。
叶君安居礼甚恭,晓得林缚随时都带在身边伺候的女子,即使没有身份、名氏,也是林缚身边不容忽视的宠姬。当然,叶君安也晓得林缚好色之名不彰,这么个女子能随同到浙东来,也许不仅仅是因为美艳过人的缘故。
“某见微识薄,实不敢在大人面前夜郎自大!”叶君安诚惶诚恐的端着茶盅坐在下首,不肯轻言政事。
林缚倒看得出叶君安的诚惶诚恐是装出来的,站起来走到叶君安案前,长揖行礼,道:“缚无礼,待君安先生不敬,但赤子之心不减,恳请君安先生有教于我!”
宋佳双腿跪在臀下,执壶给自己伺茶,她刚才虽说没有露面,但躲在屏风后的暗处将宴席上诸多人的表现都在眼里,看林缚走到叶君安案前执弟子之礼请教政事,心里暗笑:刚才在前园表现如此出位,这会儿又推三阻四、欲言又止,但凡自恃有些才能的读书人,大多都是这种德性。
傅青河捋着颔下长须,眯眼的看着眼前一切。
叶君安善明哲保身不假,但时逢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乱世,善明哲保身者,并不是什么值得垢病的缺点,相反还是一种处世智慧的体现。
叶君安三十岁科举中第,十数年来却一直隐逸山林未曾入仕为官,以讲学为业,自然不是投机取巧之辈,他在四明学派及浙东士人心目里地位颇高,故而林缚对他的跃跃欲试十分的重视。
傅青河南下之后,秦承祖就返回崇州主持事务。
除以傅青河等人为首、水步军逾六万兵马南下浙东来,胡致庸、李书堂等人也率数十名吏员随船赶来浙东,负责钱粮军械的筹措转输及接管地方等事务。
淮东倒不缺官吏,抽调百余吏员填入明州,也能勉强能做到,但治理明州不会那么简单。不过要说有多复杂,也不见得有多复杂。
打压一批人,拉拢、任用一批愿意为淮东所用的人,分化明州地方势力,要比全部从崇州抽调吏员填入而让明州地方势力抱成一团要好得多。还要尽可能避免提拔任用的明州籍官吏给江宁拉拢过去。
浙东失陷奢家多年,与东南诸郡割裂,浙东地方人物是多半敏感而脆弱,心思难定,无论是江宁,还是淮东,想要获得他们全心全意的信任很难。这种状况不改变,林缚所设想的“以明州治明州、以明州分化明州、以明州巩固明州”的设想就很难实现。
林缚需要一个在明州府地方有着领袖地位与声望的人物能为淮东所用、能为淮东所信任,进而带动一批人能安心为淮东所用。
林缚今日回城,明州府地方上有声望、有地位,又与奢家勾搭不深的人物,都给邀来参加洗尘宴席,差不多将近三十多人,叶君安在里面倒不十分的突出。但是其他人的心思不定,有隔岸旁观之意,叶君安旗帜鲜明的在宴席上就支持淮东,实属难得。
也许叶君安今日的表现是明州地方背地里商议着来试探淮东,但不管怎么说,淮东不能重视叶君安,不能重用叶君安,又如何令明州地方势力安心?
“不敢当,不敢当!”见林缚走到案前长揖而礼,叶君安忙跪坐起来,以示不敢受礼,说道,“大人既然想听某拙见,某便抖胆献丑一回……”
“先生请言!”林缚让人将他的长案移到叶君安的案前,与他对坐听他讲治理明州之政。
“自奢家侵来,明州吏治崩坏,奢飞熊虽用田常治明州,然充塞官衙皆不学无术之宵小,明州有节操的士子皆不与同流合污,大人欲治明州,当从士子里选德高望厚之人,教化民生,明州可治……”叶君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