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也只能如此,拿几万两银子,先稳住他也是好的,关键还是要我们自身有足够的把握,林缚啊,只能指望他锦上添花,不能指望他雪中送炭。”元归政说道,他也不得不承认,迁都江宁后,林缚为代表的林氏势力将非同小可,哪怕是他们保持中立,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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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归政、元锦生走后,林缚就依着软榻随意的拨了两下琴弦,不成调的乱拔出些琴音,在空寂的夜里铿锵的响着。
虽说江宁不似北方一到冬季就烧火坑,不过厢房里火盆炭火烧得滋滋的响,里厢也暖和得很。
林缚骑了两天的马赶过来,鞋袜也汗透再捂干,还是有些潮意,歇下来就冷,在顾家也只能忍着,赶过来跟苏湄见面,也没有换一双,这时候脱了鞋,将脚伸在火盆上,室里倒是有一股酸酸的异味。
“真是汗臭脚,也不管别人鼻子能不能受着,”苏湄嗔怪道,“我帮你脱下来,搁外面炉架子上烤干了……”伸手要来替林缚将臭布袜子脱下来。
“别,让别人看到可不好,”林缚缩回脚,说道,“柏园都是元归政的耳目,我就是要元归政看不透这里面的道道,这样才能是我们要挟他,而不是让他来要挟我们……”
“那随你好了……”苏湄手轻掩着鼻子,俄而似乎适应了异味,又盈盈而笑的将手放下,与林缚对坐着说话。
“内廷的水深着啊,”林缚微微感慨道,“燕、鲁二王,皆是德隆帝子嗣,他们二人继帝位,苏家案还是没有大白于世的机会。虽说梁氏拥立庆裕帝之后的可能性甚微,但我们也只能等啊——这天下局势乱的,元氏能不能守住这帝位都是一半一半的。”
“这北边民乱虽然闹得厉害,民军动辄十万数十万,但是老弱从之、妇孺从之,能战者实不足一二之数,又缺兵甲,少补给,剿平似乎不难啊,若是奢家或东虏得势,倒真正是祸害……”苏湄说道。
“民乱不难剿灭,然而民众不能吃饱饭,这民乱便不会息,灭了一拨,另一拨又将兴起,这伤的是根基。根基不伤,奢家与东虏就不可能得势。李兵部也看得透彻,他给我的私函里,有意要我领兵去平民乱。如此无银无粮就抚,田地又给地方豪族大户吞并,权宜之计是下狠手镇压,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那些乱起来大杀地方的流寇也是可恶,但想想大多数人无非是为吃饱肚子而从贼。不能拯民于水火,但是这样的‘战功’我也不能去取,”林缚说道,“我还是留下来跟奢家硬磕好了。江东左军要练成精兵,也不能挑软蛋欺负,奢家才能算得上磨刀石。”
柳月儿、小蛮以及盈袖都不大关心国事、军政,与君薰总有那么一层隔阂捅不开,再说君薰的年纪也小些,长成深宅里,他当然也不会将底细都说给宋佳听,倒是能在苏湄面前彻底放松下来,不需要什么戒防的议论时事。
第3章 宁王
清晨起,阴霾了一宵的天空飘起小雪来,总督府前铺砖地停满了马车、一长溜的拴马柱系满了马,各式轿子也是一长溜。随扈护卫们里有身份的,给请到前院门厅院避风雪,更多的人是东凑一堆、西凑一堆的站在外面等候,不认识的打个照面,自报家门,以后能有个照应,认识的就相互打听消息——这些人都在大人身边行走,消息也最是灵通,远比那些小县寡民知道当前的局势是何等的危急。
除了实在脱不开身的,江东郡各衙门、各镇军、各府县几乎所有主官、将官都给召到总督府衙门来开会。除了程余谦、顾悟尘等江宁六部的官员也一起过来共商军政外,两浙郡也派了多名参政、都尉级别的文武官员过来参加会议。
林缚先去见刘直领了赏功特旨,再到议事堂来。文臣武将跻跻一堂,少说也是通判、昭武校尉级别以上,各衙门的人都有。
岳冷秋与程余谦两个级别最高的人物没有出现,大家都三五成堆的耐心等候。与外面的热闹不同,议事堂却压抑得很,除了细碎私语,没有别的动静。
林缚走进去,一时都有些迷糊自己该站到哪边。
看到江东按察副使肖玄畴,林缚抬脚要迈过去,才省得他如今头上最主要的官衔是江东宣抚使司左参政,又权知崇州县事,要算江东宣抚使司的官员,只是刚领旨,还没有机会拜见顶头上司江东宣抚使司王添。
袖手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喝茶的顾悟尘给林缚使了个眼色,林缚循望过去,却见江东宣抚使王添与右参政韩载以及新任的维扬知府沈戎等人站在角落里看过来的眼神怪异得很,海陵知府刘师度以及东阳知府林庭立也站在那一堆,笑盈盈的看着这边。
林缚走过去,先朝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王添拱手作揖,说道:“林缚见过王大人……”
议事堂大部分人都不认得林缚,这时候都齐望过来,想看一看靖海都监使是何等的了得人物:朝廷两度遣使宣特旨奖功赏爵,弱冠之年以举子出身飞速晋升江东左参政,手握雄军,以靖海都监使权知崇州县事独尊地方,满堂文武,能及他者也不多了。
寻常人只是又羡又嫉,江宁府尹王学善、江东按察使余心源、维扬知府沈戎等人心里的滋味又要复杂得多。想到林缚的飞黄腾达,他们就情不自禁的想到林缚踩在他们肩膀上、头上、脸上的脚印,心里隐隐作痛。
林缚真正成名于燕南勤王四战,但是没有陈学善、余心源(吴党)、沈戎等人给他践踏在脚底上当垫脚石,林缚去年秋又怎么可能有资格独领一军北上勤王呢?
王添还好一些,虽然与顾悟尘一直不对头,倒也没有直接的冲突。
沈戎站在王添身边说话,看到林缚走过来,嘴角脸皮情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
沈戎差点命丧骆阳湖,之后在东阳又给林庭立架空,要说他对林缚不恨,那只能骗鬼去。沈戎事后不难想明白洪泽寇提前在骆阳湖打劫秦家船队是林缚暗中做的手脚,可惜他自己更抹不干净,更是抓不住能致林缚于死地的把柄,此时也只有冷颜相待。
韩载看到林缚走过来,心里就有些发忤。
一个多月前,他拿请援当借口离开崇州时,并没有直接回江宁,而是跟萧百鸣在暨阳落脚住了两天,这件事旁人不知道,他担心林缚能猜到。
萧涛远身死、萧百鸣、陈千虎等人率兵叛投奢家,一旦在回江宁请援途中在暨阳逗留的事情给捅穿出去,就算韩载能洗清通敌的嫌疑能保住脑袋,也保不住脑袋上的乌纱帽。
林缚有意无意的一笑,叫韩载心惊肉跳。
林缚也不管韩载,他如今是左参政,又权知崇州县事,韩载头上的宣抚特使对他再没有任何约束力了,他朝林庭立与刘师度拱手作揖:“见过二叔与刘大人,二叔是今早上才到的?”
林庭立终于将沈戎送走,坐上他梦寐以求的东阳知府的位子,春风得意,满面笑容,与林缚说道:“十七客气什么,如今你也是朝廷正五品官员,又有封爵,二叔我可再当不起你这礼了……是今早上才到了,坐船顺水下来,方便。”
“先叙长幼,二叔永远是我的二叔,这是怎么也变不了的。”林缚笑道,又关心的问刘师度何时到江宁、住在哪里。
刘师度笑脸可掬的与林缚寒暄,完全是平级同僚相交的姿态。
虽说崇州县名义上还属于海陵府的辖县,但是赋税都拨给江东左军做军饷,林缚以左参政权知崇州县事,便意味着海陵府短时间内彻底丧失了对崇州的管辖权。相反的,林缚身为宣抚使司左参政,作为宣抚司的副手,甚至能插手海陵府的事务。
这会儿,明堂内侧的屏风后响起脚步声,堂下的细声也都消失一空,等着岳冷秋、程余谦这两个名义上同为东南首臣的大佬出现,林缚却看到盐铁使张晏与岳冷秋、程余谦一起出来,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之快,还以为他人还在淮南视察盐区呢。
张晏是正四品的盐铁使,不要说江宁六部的官员了,王学善、顾悟尘、王添、余心源等人都是正三品的官员。一般说来,没有可能张晏与岳冷秋、程余谦在秘密商议,却将王学善、顾悟尘、王添、余心源等人丢在外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张晏手里有一道唯岳冷秋、程余谦两人能知详情的特旨。
林缚与顾悟尘离得较远,与林庭立交换了眼神,知道他也有如此的猜测。
“请顾悟尘顾大人、王学善王大人、王添王大人、余心源余大人以及江宁六部各位大人以及靖海都监使林缚林大人留堂中商议秘事,其他大人暂请委屈回避一下……”程余谦走出来说道。
林缚心里觉得奇怪,有什么秘事要他参与,却请那些地位比他还高的文臣武将回避?
众人退去之后,这议事堂陡然空阔起来,大家都能分到一张太师椅坐,林缚自然是敬陪末座。
岳冷秋看向张晏,说道:“还是张大人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