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微黄,眼微开,口鼻隐隐有黑色痕迹,发髻,衣衫整齐,上臂,腹部处衣衫微微有血色洇出。死者该是经过家人清洁收敛,看着体面,却不利于验尸。
“柏许,你常跟在你父亲左右,可知仵作如何验尸?”
柏许微微咬唇,“……知道,仵作验尸,尸体需去衣,躺于停尸台。”
卢栎点头,“验尸,是为找出死因,看是否意外,是对逝者最后的尊重,并非搅扰,你明白么?”
柏许闭了闭眼睛,“明白。关叔——”
关山招招手,让下人将长七尺宽两尺的四脚祭桌抬过来,把柏明涛尸身,连垫尸布一起抬了出来,放在祭桌上,大小竟是刚刚好。
卢栎不免心下赞这管家细心,柏夫人的事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前院这里听消息慢了很多,而且柏许可以过去看,关山却不能放下这边的宾客,能了解情况并做出这么迅速有效的应对,此人能力着实不错。
关山不假他人,亲自解开了柏明涛衣服。
卢栎没有带工具箱,只好从厨房了些酒醋温水等可能要用到的东西,净过手后,才过来观察死者。
虽不是官府验尸,不需要写尸检格目,卢栎仍然不敢大意,请柏许拿来文宝四宝,同往次一样,让沈万帮他写尸检记录。
“死者周身尸色微黄,手散,眼微开,发……紧,”卢栎问柏许,“为你父收敛尸身时,可曾帮他重新束过发?”
“没有,”柏许回想片刻,答道,“父亲虽死状凄惨,发髻却未散,我们收敛时只稍稍沾水擦了擦鬓角,并未重新为父亲挽发。”
卢栎点点头,继续往下看。
死者鼻内有黑色淤血痕迹,牙紧咬,尸斑颜色很深,嘴唇指甲发绀。
肩背腰腿皆有擦伤形成的皮革样斑,右臂、小腿骨折,身体淤痕颇多,腹部甚至被撕出一条长长的口子,往外渗着红黄相间的液体,尸体表象的确有些凄惨。
柏许扭过头去不忍看,“先生可看出些什么?”
卢栎沉吟片刻,“柏大夫的确糟车碾马踏,但却可能不是因此而死。”
“父亲糟车碾马踏,却不是因此……而死?”柏许有点懵,“那是为什么?”
“柏大人身上遍布马踏痕迹,手臂也因车碾骨折,但这些伤处皆不是致命伤,胸背马踏淤痕很深,可能致使内腑破裂出血,柏大人鼻腔有溢淤血痕迹,牙关却紧咬……所以说,柏大人可能死于马踏,也可能不是,具体怎样,需要解剖尸身检查内腑情况才可知晓。”
“剖、剖开尸体?”柏许一副被雷劈过的僵硬表情。
卢栎却没注意他,视线一直未离尸体,陈述继续,“柏大人嘴唇,指甲颜色蓝紫且均匀,手脚一致,绝非马踏车碾所致,会造成这样的表征,一般有两种原因,一种是呼吸不畅窒息,比如被人扼死,另一种,便是中了毒。我观柏大人喉咙气管舌根并无异样,他应该是中了毒。”
“中、中毒?”柏许还未从剖开父亲尸身中回过神,又听到了不得的消息,眼睛有些发直。
“对,中毒,而且此毒很烈。”卢栎有些苦恼,“柏大人最终到底死于马踏,还是中毒……”很难断定,他很想打开胸腔看一看。
有些自言自语的,卢栎继续往下看。
死者腹部口子很大,家人收敛时并没有缝合,而是用布条缠住外面穿上衣服以做包裹,布条拉开后,伤口从左腰侧至脐下,足有六寸长,却不太深,只露出些许淋巴、脂肪组织,也不算致死伤。
只是这脐下部位……稍稍有些不顺眼。
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下意识觉得不太协调。卢栎轻轻按了尸体腹部两下,想了想,从袖袋中摸出一柄泛着冷光的解剖刀。
沈万沙非常震惊,今天不是没有带工具箱么!
沈万沙哪里知道,自打赵杼离开后,卢栎总是很没安全感,路上沈万沙又特别喜欢讲恐怖故事,他想了又想,就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解剖刀来做防身之用。解剖刀是他最常用的工具,当时在铁匠铺子多打了几把,不管大小还是锋利度都很适合做防身工具……
刀锋泛着冷光,映的房间温度都低了。柏许咽了口口水,目光有些警惕,“你、你要做什么?”
“放心,你未允许,我不会解剖柏大人尸身,我只是觉得这处伤口不对……”卢栎冲柏许微笑,像哄小孩子一样,“就看一看,不会有事的。”
柏许被带着安抚的温暖笑容闪的眼花,愣愣的没回神。
既然他没说反对,卢栎便送出一个大大的笑,下手了。
尸体身上有已有伤口,为免家属难过,卢栎没有新开口,把解剖刀偏了个角度,当镊子用,挑开了脐下腹膜处一个小小切口。之后左手食指,中指插入切口,稍稍撑开提起,右手持解剖刀切开相连腹膜,部分肌肉组织,使腹腔暴露,再放下解剖刀,将右手探进去,感觉内里组织是否正常……
柏许看到卢栎的手伸到父亲的肚子里,吓的脸都白了,“你……你……”
关山看着也是皱眉,但却拽住了柏许,“少爷且等一等。”
沈万沙也捂了嘴,这次虽然没剖尸,但把手伸到死人肚子里玩……小栎子好胆!
所有人安静又震惊地看着卢栎,卢栎却仿若不觉般,神情认真严肃地做自己的事。
他动作非常缓慢,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卢栎双眸突然神采迸发,“找到了!”
他小心翼翼的从柏明涛肚子里摸出……一根,两根,三银寸许长的银针。银针上还带着血渍,与银光相映十分骇人。
死者肚子里竟然有这样的东西!
若不是关山扶着,柏许差点晕过去,父亲被车碾马踏,中了毒还不够,竟然腹中还有针!若说误食东西中毒还可能,可这三银针,难道是父亲自己扎进去的么!
他一时眼黑心凉牙齿打颤,根本不敢想父亲都糟受了什么。
银针在这个部位,好像只能让死者腹痛,致死率很小,要继续上行些许才行……柏大人到底因何而死,仍然难辨。卢栎困惑的摇头皱眉,看了看柏许神色。
家属大概不会接受解剖,现在也不是劝解时机……卢栎将针放到一边,要过些针线,将柏明涛腹部口子缝上,才净手转向柏许,“想置柏大人于死地的人怕不只一个,你怎么想?”
怎么想?“自然要找出凶手,替父伸冤报仇!”柏许牙齿咬的咯咯响,“那府衙仵作竟然说我父的确是车碾而死,未有异状,定是凶手同党!”
“你先别太激动,”卢栎劝柏许,“柏大人乃此地府尹,一朝身死,影响颇大,仵作可能不想陷身麻烦中,有些事情就隐瞒不报,以求顺利度过。什么事都要讲证据,只要我们去查,就会知道他与此事到底相不相干。”
再有一点,柏明涛是府尹,是官,柏许可只是秀才,没有官身。不管官场商场,人们都是很实际的,便有些许遗情,也会为自己前程着想,自己查案并不容易。
所以他们现在只能努力暗查,查出结果再请人帮忙最好,若是太高调,怕会引人不喜,以致困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