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成身体颤抖,咬紧了牙没动。
卢栎又道,“我说话一向算话,你是本地人,对官府知之甚深,要怎么选择,你自己考虑。”
说完他拍拍手站了起来。
沈万沙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差点没忍住再次扑过来,太厉害了!不过三言两语,就哄的凶手自己招了!
赵杼瞥到窗外墙头上晃着的手,知道帐册已拿到,他不如卢栎有耐心,只等了一瞬,皮成还未有表示,他就转了转手腕,散发着杀气往前走了。
皮成三番两次受伤都是因为他,现在见他过来岂会不怕,立刻高呼,“我招!我招!”
“赵大哥。”卢栎阻了赵杼,笑眯眯看着皮成,“说吧。”
赵杼轻啧一声,似有不满,好像觉得这样一个恶心凶手杀了正好,招不招都不重要。刀刮鞭笞般的凌厉目光扫过,皮成态度更积极了,“我说——”
……
原来果然如卢栎所料,皮成利用卖桃花羹茶的机会接近了解各青楼妓女,在他事有不顺心情不好时,便会下意识掳走他认为该杀的姑娘,羞辱并残忍杀害。
“她们都是贱人!我还没拿出刀来,她们就连声认错求饶,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自己该死!她们不只一次笑话我,可我弄她们时她们也能情动呻吟,不是贱货是什么!这样的人我都不愿意干!”
“可我还好心的给她们补妆,让她们漂亮的死,她们该感谢我!所有被她们哄骗的无知之人,都该感激我!”
“可她们都是鲜活的生命,皮成,你又知不知道,她们有苦衷呢?”卢栎轻轻叹气,“女子流落烟花之地本就可怜,她们为维持生计不得不逼着自己适应,你怎知她们接客都是自愿?她们经历过怎样的地狱惨事,你又知不知道?”
“比如这陈娇娇,是,她是红牌,积极接客,甚至与秀才刘文相好时,也没断了自己生意,可她并非如你所言那般嫌贫爱富,她是想自己赚够银两,自赎其身。她不想委身官贾,若有此念她早被人抬进府为妾了,她想要的只是一份真情,知道刘文没钱帮她赎身,便自己努力。而那秀才刘文,真就那般可怜么?他去青楼可从来没花过银子,大年三十上午,还特地去楼里想与陈娇娇分手呢。”
卢栎之前没找刘文问话,嫌疑人一天比一天清楚,他更没再注意刘文,但他总觉得,若陈娇娇不死,这刘文只怕也不会与她成就好事。
“至于你说的争吵,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这世间没有哪对恋人不吵架,你却以为不可原谅,皮成,你太过极端。”
皮成恨恨看着卢栎,“你又没看到,怎么知道她们无辜!”
“我手里有很多调查资料,你杀的人里,的确有过于放荡人品不堪的,但自爱之人多过半数,然而就算别人人品不堪,人家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只是用不怎么好听的手段赚着银子,与你何干?连律法定罪都有些牵强,你又有何理由杀害她们?”
皮成未有一点愧疚,自始至终认为自己正确,“她们与官府的人勾结串连,就是该死!”他说话声音极大,仿若有切身之痛,“这世间根本没有公平,没有正义,什么律法,那都是高官们手中的武器,为了管束我们这些百姓,为了让我们听话!我杀不了当官的,却能杀了这些贱人!”
“我爹会死,就是因为当年府吏欺压,才一个月,花光了家里所有银子,人抬出来将将半天就没了气。我被姓蔡的使手段下了狱,若不是老娘在外头苦苦相救,我这条命怕也留不住。可我活着,我娘却死了……”
皮成说完,突然看着自己的手笑了,笑的悲凉又疯狂,“律法是贵人们的律法,不是我们的……哈哈哈哈不是我们的!”
房间里陡然一静。
有风从窗外拂过,带着微湿凉气,像要下雨。
卢栎闭了闭眼,走到皮成面前,定定看着他,“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律法乃国之根本,无人可凌驾其上。”
“大夏疆土宽广,官员数量难计,我不否认会出现以权谋私品德败坏之辈,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定会得到应得的下场!”
面前少年清俊无双,似一块美玉,温润有光。此刻他修眉微扬,目光清澈纯净,如天边皎皎明月,说出这些话时神情那般坚定,仿佛这是他毕生信念,不可侵犯亵渎。
皮成撇开头。
“正义永远存在,只要你愿意争取。可你走上这条不归路,心生恶念,手染鲜血,你已与那些恶人一样,他们被制裁的痛快一刻,你怕是看不到了。”
卢栎声音略缓,“真是可惜。”
皮成不忿,扭头盯着卢栎,“只怕是你太天真。这偌大的官场,偌大的成都府,你一个外乡人,又能做什么?”
卢栎整了整衣襟,笑容如春日江水,“我会让你知道。”
第73章 不顺
既然凶手已经认罪,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卢栎来时准备了笔墨纸砚,很快写下口供,让皮成画押。画押过后,再次将人绑起来,三人走出房间。
“还是要有劳赵大哥走一趟,去请官府差吏过来,将皮成移过去。”卢栎将口供收起,神情很是放松。
三人中间唯有赵杼会武,腿脚快,这个任务非他莫属。
赵杼被如此请托不只一次,也算习惯,点过头就离开了。不过这样的事自有属下想办法去做,他只是在门口晃了一晃,便跳回院墙隐住身形,一边看着卢栎,一边要过暗帐名册。
如今边关虽定,但西夏小动作频繁,辽国野心未死,新帝登基将将五年,国中一直在打仗无法休养生息,朝野内外不算安顺,远远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此前在山阳所见古墓,尸井,案虽破,但背后定有隐情,他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然而想查明却很难。成都官场贪腐只露出冰山一角,已经让他这个王爷惊讶,如若深究,怕是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出来。
赵杼目光犀利,骇人杀气溢出,若真如此,少不得要替皇上清理了。
……
卢栎站在院中,凉风吹起发梢衣角,他的额头饱满光洁,身形似落凡谪仙,沈万沙看的都呆了。
对卢栎的欣赏赞叹一直未少,越与他相随,越觉日子过的痛快恣意,又有趣无比,与他做朋友,简直是这辈子做过的最对的事!
风吹的窗棂吱呀做响,可背后房间一直很安静,未有半点声音传出。
沈万沙心内叹息。
皮成不认罪,还顽言抵抗,甚至挑衅,他当时非常不忿,想着一定要好好将人臭骂一顿,可想想皮成最后的话,就骂不出来了。
皮成性格偏执,变态,也是因为受了苦。当官的不清明,确是百姓之灾……
沈万沙半天不说话,卢栎察觉有异,偏头看他,“怎么,舌头让猫叼了?”
“就是觉得……他很可怜。”沈万沙上前一步,与卢栎并肩而站,“若不是受过那么多欺压,又无处可诉,他也不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