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与命妇们一样,毕恭毕竟地答了话,又按宫人的指示退回自己的位子。此时,除了殿后传来的乐声,殿内其他人皆连咳嗽之声都不闻。
虽然今天皇上的寿筵比起前些天贤妃的寿辰要隆重得不知多少倍,普天同庆是夸张了,可是京城里却早下了恩旨,大赦天下,而几乎所有的皇亲、勋贵、高官们都来祝寿。
可云娘却在悄悄想,皇上的寿宴,富贵是真富贵了,可是未免失了些欢喜热闹之气,其实是很没趣的。云娘甚至觉得不如杜老爹的大寿过得开心呢。
这时又有太监传来臣下们贺寿的礼单,“太子献泽地改良产出的上等稻米百斛为圣上寿,二皇子献象牙寿星……”第一项便将云娘震惊了。将沼泽地改良产出稻米的不是四皇子吗?为什么却是太子献给皇上做寿礼呢?
这件事京城之中颇有些人知道,于是云娘便向左右悄悄瞄了一瞄,却见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当处,似毫无察觉。
当年满朝人穿旧朝服时,大家也都是一样的吧。
到了在贤妃的带领下为皇上祝寿时,云娘见到了皇上,更觉得不大妙。原来皇上容颜便很清瞿,似有病容,如今更加瘦得厉害,只有一双眼睛依旧亮着。受了礼后,皇上先与几位公主说了几句,然后便将云娘叫到前面笑道:“你那幅江南山水图真很好,朕一直遗憾未能到江南巡幸,如今看了你织的锦倒是亲自去过一般。”
那匹锦云娘一定在万寿节前织好,装裱了进上去,如今听皇上竟然果真看了,便行礼笑答:“待明天春暖花开,圣上正可以亲自去江南看看。”
“那就等明天春暖花开的时节吧。”皇上笑道点点头,云娘便退了下去。
云娘为皇上颇有几分伤感,明年春暖开花的时候,他恐怕去不了江南了吧。但是她如今更关切地却是玉瀚,回到家中不免道:“太子也过于明目张胆了,四皇子忙了几年,方才有些成效便成了他的功劳?那些厂卫的人难道不会密报给皇上吗?”
“如今你的身子,哪里还能操劳这些事?”汤玉瀚上前帮云娘换了家裳衣裳,扶她躺在炕上,“你放心,皇上虽然病着,可却没有糊涂。特别在那一次出宫后,更是醒悟了许多事情。”
“况且,如今我虽然认定四皇子会胜出,但四皇子却从不参与皇子们的争斗,是以我也一样置身事外,只等皇上自己决策那一日吧。”
云娘便也放心了,皇上眼下不动太子,恐怕是不想让万寿节上太过难看,但是以他手中的权势和治理天下的精明却不会连这些小事都看不透吧。
玉瀚便又劝她,“你如今的肚子也大了,这一次之后便不要再出门了。”
云娘点头道:“我也这样想呢。”此后果然谢绝了所有的应酬,就连铺子里也不过去了,只派了阿虎和荼蘼替自己去瞧,然后在家中看看帐本。
毕竟自己年纪不小,已经二十四了,又是第一胎,云娘也小心谨慎着呢。
第137章 事发
京城的冬日来得早,秋日一过,天气便冷了下来,也正适合在家中养胎。云娘如今肚子越发大了,每日里也做不了什么,织锦、针线也基本丢下了,每日里只是跟着李嬷嬷、邓嬷嬷、江花、如蓝几个说说笑笑。
这一日李嬷嬷从外面进来笑着回禀云娘,“周家给蕙莲说了一门好亲,那家是外面的良民,做着小生意,日子还颇过得,故而想求个恩典脱了籍出去。”
云娘自到了武定侯府,就见府里的下人一向相互通婚,六房里嫁出去这些丫头也差不多都嫁了府里的奴仆,是以骤听了李嬷嬷说蕙莲在外面说了亲,倒觉得有些意外。
而且,若是将蕙莲放了身契,还有一重麻烦,那就是蕙莲的身契并不在她的手中。但是她想了想,武定侯府里下人十分多,到处人多事少,放出一个丫头也不算什么,且蕙莲出去了,也省了她的心,便道:“我自是许了,只是她的身契如今在哪里?是侯爷处还是大奶奶那处?总要问了向他们讨来才好。”
李嬷嬷便陪笑道:“这事我早已经打听好了,现在府里下人的身契都在大奶奶那处,是以还要奶奶向大奶奶说一声。”
这倒没有什么难的,云娘便向李嬷嬷道:“那样不如我一会儿去大嫂那边,与她说一声,讨了身契回来。她一向是大方惯了的,一定会应诺。”
云娘初入府时,大奶奶颇有些没把她放在眼里的,但先前有玉瀚强势为她撑腰,后来又有皇上的诰封,且云娘又最是省心善良的人,有什么事还会悄悄告诉她,是以两人慢慢融洽起来。在太子和大爷得罪贤妃,贤妃再不招大奶奶入宫后,她对云娘的势头又低了几分。云娘却不踩低捧高,依旧对她依礼相待,眼下,两人便看起来是极亲的妯娌。
是以,别说一个丫头,就是再大的事,大奶奶也没有不允的。
李嬷嬷便也笑道:“六奶奶开口,大奶奶自然会给情面。如此,我便让她收拾了包袱,等身契拿了回来,便送她出去。”
云娘自然应的,且此时正是无事,料大嫂那边也见过管家娘子们了,遂起身过去。只是她挺着大肚子,身边总要跟着几个,行动也未免慢了些,尚未出院门,就听后面有人叫道:“我总要给六奶奶叩个头才能走!”转身一看,正是蕙莲,急促促地从通向后院的小门跑了过来。
一个婆子从后面追着,“混闹什么,六奶奶怎么能见你!还是赶紧跟我回去,好多着呢!”一头说着一头抓了蕙莲向回扯,蕙莲不从,头发都挣得蓬乱了,一眼见了云娘,便叫道:“六奶奶,求你救我一救!”
李嬷嬷正在一旁扶着云娘,便大声喝道:“乱叫什么?小心惊了六奶奶的胎!”
那婆子这时也瞧见云娘,赶紧陪笑道:“我女儿不大懂事,还请奶奶见谅,回去我自教训她。”
云娘瞧着蕙莲眼睛里都是泪珠,已经知道不对,便向她们道:“都进来说吧。”说着转身回了屋子。
蕙莲进了屋子,噗通一声先跪了下来,“六奶奶,我不愿意出去,情愿在这里做一辈子洒扫丫头,自挣自吃。”
那婆子也跟了进来,跪在一旁道:“蕙莲不懂事,倒劳六奶奶操心了。女大当嫁,如今家里为她说了一门好亲,总留在六房里又算什么呢。”
李嬷嬷也赶紧道:“六奶奶,周婆子是蕙莲的亲娘,先前侯爷将蕙莲赏过来的时候,她娘自然想着要她就此服侍六爷。眼下……便想把女儿发嫁出去。蕙莲一时倒没想明白,只管让周家接出去教导吧。”
云娘自然听懂了李嬷嬷言下之意,原本周家是想蕙莲能做了玉瀚的妾,眼下见不能了,便转了心思,重新给女儿说了一门亲事。而蕙莲却依旧恋着玉瀚,所以不愿意离开。
她本该令周婆子将蕙莲带下,但却总觉得不妥,便又打量蕙莲几回,见她果然生得可爱,圆团团的一张小脸,乌黑的大眼睛,眼下哭得脸都涨红了,含悲带怨,更觉可怜。再见她只穿着府里按例发下的一套寻常粗布衣裙,头发上也只用发带绑着,没带首饰,脸上半点脂粉也没有,手上还有一块冻疮,度其神情,却不似那种一心攀附富贵的孩子。
云娘便更不肯放着由那周婆子和李嬷嬷去了,向李嬷嬷道:“蕙莲现在还没放出去,自是我们房里的丫头,有什么话总要让她说。”又向蕙莲笑道:“你说吧。”
蕙莲咬了咬牙,终于道:“我家里想将我卖给一个老头子做妾,我不愿意。”
云娘最瞧不上这样的爹娘,不勤勤恳恳地过日子,却打起了女儿的主意,不管不顾地将孩子推到火坑。便冷眼看着周婆子和李嬷嬷,“怎么回事,你们自己说呢还是我找大奶奶去查问呢?”
那周婆子便赶紧跪下道:“那人老是老一些,但其实也是京城里的殷实人家,知道我们侯府里的丫头比外面的小姐还尊贵,才托了人来求的。听说家里的正室已经得了痰症,熬不过今年了,到时候就将蕙莲扶了正,真真也是一门好姻缘。”
李嬷嬷也在一旁帮着,“她自己的亲娘,自不会害她,也是为了她出了侯府依然过着好日子。”
云娘气道:“牛来喝水强按头也没有用的,蕙莲既然不愿意,就是再好,你们也不得强求。这门亲事我不许,还让蕙莲留在六房里。”说着打发走了周婆子,便让大家都下去了,却独自向邓嬷嬷使了个眼色。
到了第二日,邓嬷嬷便瞧了个没人的空儿进来,“我昨天出去打听了一番,竟吓了老婆子一跳,原来周家的儿子欠下了好几百两银子的赌债,过了期限没还,现在债主日日去他们家门前要债,说是再不还就要告官。他们家心痛儿子,便出了下策,要将蕙莲卖了顶债。”
“哪个儿子?”云娘突然明白了,“周三儿?红裳的男人?”
邓嬷嬷点头,“正是。”又解释道:“他虽然叫周三,却是家里的独养儿子。”此外便不再多说,只瞧着云娘。
云娘不意竟是如此结果,向邓嬷嬷道:“嬷嬷先不要说出去,让我想想怎么好。”
正在为难之中,李嬷嬷却主动找了上来,跪到云娘跟前哭道:“六奶奶,红裳在家里上了吊,刚被救了下来,躺在炕上起不来,我也恨不得就死在眼前,可是总要在死之前向六奶奶回禀清楚。”
邓嬷嬷这时也走了进来,指着她骂道:“你们一家子坑了六爷许多两银子,现在还死啊活啊地闹,是不是欺负六奶奶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