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经臣查证,幽州密道图纸由京城传出,经由互市商人传回瓦剌王廷。掌管互市官员为吴尚书亲信,且京中传递密道图纸之人更出自吴尚书府。”
“吴尚书亲信?据朕所知,凉州互市由卫所直接管辖。你身为代指挥使,竟然连一个小小凉州互市都管不了。”
他当然管得了,阿嫤极为喜欢一些商人从外邦远道运来的东西。葡萄、珠宝、皮毛、孜然等物,有的拿来自己吃,有的则是给京中相熟商户供货。虽然比起粮油生意来量算不上大,但零零碎碎加在一起也是一笔不菲的入账。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都得把凉州互市给管好了。这个念头在晏衡心中一闪而过,然后他没再往深处想。在庆隆帝面前,头脑再灵活的人也不敢肆无忌惮开小差。
“臣无能。”
“无能?朕倒是听说,你夫人几乎把持了整个互市的生意。”
整个互市?哪有那么夸张!不管庆隆帝是不是夸大其词,最起码证明这事他知道了。想到这点晏衡心里一惊,稳下来后他也没多做隐瞒。
“内子出身京城,这几年为补贴家用,确实在两地贩卖一点稀罕物件。臣不敢欺瞒皇上,为官者花销巨大,不说年节应酬,单两季冰敬炭敬也不知耗去多少银两,这两年多亏有她不辞辛劳操持一应事务,臣才不至于捉襟见肘。臣也知道避嫌,故而凉州互市一概延续先例,从未敢过分插手。”
至此晏衡总算把所有事都圆回来,因为阿嫤要做生意,他为了避嫌才刻意不插手凉州互市,故而互市官员依旧是前任指挥使留下的心腹。
庆隆帝显然知道官员那一套,晏夫人生财有道,总比晏衡去贪污要好。眉宇舒展,再次问罪时他语调趋于平缓:“因避嫌而失察,导致军情泄露,朕当真不知该如何说你。”
晏衡忙躬身,一脸羞愧:“臣有罪。”
混账小子,自始至终姿态放得还真够低。那副以退为进的模样,真恨不得人踹他一脚。这样想着庆隆帝没拘束自己,从卧榻上起身,两步绕到他身后,抬起老腿一脚踹过去。
老皇帝那点力气,对于出身行伍的晏衡来说相当于挠痒痒。稍微晃了晃,立在花纹反复的地砖上,他依旧站如松。
一脚踹下去见他纹丝不动,庆隆帝也不好意思再踹第二脚。面对面看着他挺拔的身形,还有那跟韦相有三分相的五官,这会他一点都没了宣召时牺牲晏衡保全三个儿子的心思。
“以多敌少、坚守城池,打了这么漂亮的胜仗非但没有奖励,反倒还要被问罪,那朕得成什么样的昏君?”
晏衡打蛇随棍上:“皇上是圣明天子。”
“圣明,都是肉体凡胎,谁又能真正做到至圣至明。”
皇上能自谦,晏衡可不敢跟着一块贬低他。非但不贬低,在皇上开始怀疑人生时,他依旧要吐露自身坚定清晰的信念:“对天下万民来说,皇上一直都是至圣至明。不论臣还是舅舅都如此相信,臣相信皇上会为臣做主,舅舅同样相信这一点,不然他不会拿韦家名声为臣做保。”
韦家名声……庆隆帝想起今日早朝,刚过完年朝中无视,随着晏衡进京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西北军机泄露一事上。今日早朝同样吵得不可开交。直到一封奏疏被内侍念出来,幽州监察韦大人以曾经韦家六百年的荣耀和家声做保。他眼前清晰闪过当时一幕,吵到不可开交的满朝文武瞬间鸦雀无声,而后再无一人敢贸然开口。
刚才没仔细想,现在顺着晏衡的话一想,果然还真是有点道理。如果不是信任他明察秋毫,六百年的家声又怎么会轻易押上去。
想到这他一阵后怕,若是真为了保那三个孽障而污蔑晏衡,顺带毁了韦家名声,后世之人察觉真相会如何耻笑他。还好,晏衡聪明,将此事引到吴家头上。
“确定是吴家?”
听出他商量的口吻,晏衡想都没想,神色无比坚定:“并非臣有意构陷,吴家确实参与了此事。”
吴家确实参与,而不是明确地说吴家泄露军机,果然他什么都查出来了。即便知道的不如青龙卫全面,可他才多大,进京才几天。以晏衡浅薄的根基,几天内就能查到这地步,是说自己儿子太蠢,还是说他太聪明。
当年派他去西北,便是想让他成长起来,逐渐取代这些年膨胀的吴家,没想到仅仅两年他便做到了。没有了先前惩处之心,这会静下来看到晏衡身上种种优点,庆隆帝欣喜又愧疚。
☆、第174章 完美结果
相比于晏衡在宫中的险象环生,卫嫤在柳祭酒府受到了春风和煦般的欢迎。
柳家虽然是京中公认的规矩人家,平日每一个人出门在外规行矩步,礼仪表现让人挑不出丁点错,但真关起门来过日子,整个柳家还是很随意。柳夫人以及柳容母女二人都跟卫嫤很投契,这会更没拿她当外人看,招待她时柳家也没那么多规矩。
军机泄露之事虽然还没昭告天下,但这些为官之人该知道的也全都清楚。这会见柳夫人这般热情,心觉舒适之余卫嫤更是记下这份情。
承情之下她表现得更是亲切,女人凑在一处议论朝堂之事总显得不伦不类。虽然不会直接说,但柳夫人还是说了些女眷之事。比如魏王妃出自哪家,又跟哪些人家有姻亲。武王嫡妃身子骨越来越差,眼瞅着熬不了多少时候,哪几家在盯着继妃之位。
这其中最震撼的还要属太子吴侧妃,这位侧妃乃是吴尚书嫡女,因前两年意图算计端王殿下而被皇上所不喜。与太子殿下私通之事暴露后被接入东宫,本来她只是个不起眼的侍妾,但因太子殿下喜爱,硬是在诞育皇孙后给她升了侧妃。
“终归个人有个人的造化,这世道可不讲什么好人有好报,凡事还是多留几个心眼好。其实以吴氏出身,当个侧妃倒没多扎眼,只可惜了太子名声。”
柳夫人生平最重教养,她不计较人出身地位,只要品行端正,不论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族,她都一视同仁。如今能说出这番话,最重要的是与卫嫤亲厚,念着她与吴家龃龉提醒几句;其次便是出于对吴侧妃的不齿,好好的姑娘家非得走那些旁门左道。
卫嫤认真听着,一点点记下这些后宅琐事。长久不在京城,如今她最陌生的便是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虽然只是后宅,但桩桩件件牵扯前朝,一项联姻便能看出两家关系如何。
可京城关系实在太复杂,柳夫人只捡了些重要的说,依然把她说得头昏脑涨。比如单杨家,就分刑部尚书杨家,以及一位姓杨的翰林。杨乃大姓,两位杨大人虽同朝为官,然而祖籍却差着十万八千里,血缘上八竿子打不着,但记起来时就很容易混淆。
好在说了没一会,柳夫人便及时转化话题。柳家三子,这两年又多了个小孙子。烧的热乎乎的火炕上,穿着大红肚兜的小家伙像只小乌龟般爬来爬去,嫩藕般的胳膊、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得卫嫤心下一阵柔软。
见她如此,柳容打趣道:“阿嫤既然喜欢,何不自己生一个。”
卫嫤抚摸着肚子,略显羞涩地宣布喜报,连带几位媳妇,柳家所有女眷皆以真诚的笑容恭喜她。而后柳夫人带头,又跟她说了些安胎时的注意事项。
这些事卫妈妈都曾嘱咐过她,可镇北侯府子息不旺,连带着卫妈妈也从未伺候过孕妇,许多大户人家的规矩她不知道。柳夫人不同,她自幼长在书香门第,后来又嫁到同样讲究的柳家,这些方方面面的规矩她都很懂。
她说了几个食疗方子,又分享了一些安胎的细节,都是很有用且做起来不太麻烦的事。见卫嫤听得认真,临到走时她干脆送了一本整理成册的注意事项。卫嫤稍作推辞,听说这只是手抄本后,再三感激后收下来。
不论是后宅情况还是安胎手册,总之这一趟登门拜访卫嫤收获颇丰。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柳容亲自送她出门,卫嫤趁机问下她所嫁夫婿如何。以柳容身份本能嫁个很不错的夫婿,偏偏她被世子夫人害得出痘留了一脸麻子。因为这张脸有好几年她一直不肯出门,后来凭借裸妆米分遮住后她总算不用承受那些异样的眼光,恢复应酬后,以她的才学身份也很快觅得佳婿。
门第太高的人家肯定不会要一个满脸麻子的媳妇,所以柳容这次的夫婿还是柳祭酒学生。与镇北侯世子的清贵不同,她如今的夫婿出身商户。士农工商,商户人家有钱了就想培养家中子弟读书。柳祭酒名声在外,那家人对于家中子弟能拜在这样一位大儒名下都很高兴。能娶大儒家嫡出千金,那更是祖坟上烧了高香。
“挺好的。”
面对她的询问,柳容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可上扬的唇角连带着突然温柔起来的神情,还是让卫嫤明白,她不是在强颜欢笑,而是真正过得不错。
虽然两人不常见面,可她与柳容颇为投契。见到她在历经波折后能如此幸福,她也打心底里高兴。
两句话间两人也走到府门外,还没等上马车,远远地就见一排车队行驶过来。离近了后,车队最前面一辆马车帘子掀开,小脑袋探出头来,雏凤初鸣般清亮的声音喊道:“阿嫤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