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京城中人精多,永远不乏嗅觉灵敏、随时闻风而动之人,这时就像约好似的络绎而来。
撩起车窗帘子望着从贺渊宅邸大门外直排到巷口这里的马车,赵荞除了苦笑叹息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阮结香小心地问:“二姑娘,咱们……”
“算了,去柳条巷,”赵荞咬了咬唇,“下午再来。”
第十章
到柳条巷时天已大放晴光。
难得冬阳融暖,照得后院那几株梅花显出几许华艳之色。
赵荞让阮结香在梅树左近的石凳上铺了锦垫,又在石桌上摆了茶果。
负责杂报刊行的小当家祁红拿了下月初要发售的样本文稿来,逐字逐句地念。
归音堂的杂报每月刊行一份,仿朝廷邸报样式,专讲街头巷尾热议的逸闻趣事。执笔者大都是归音堂自己的人,知道规矩,不该写的事不会乱写。
但为谨慎起见,祁红每次归总好下月样本后,都会请赵荞再过一遍。
不过赵荞有个古怪毛病,不太认字儿,得旁人念给她听。
待祁红将样本上的文章全都念完,赵荞随口道:“从哪儿蹦出个‘希夷神巫门’,怎么十处打锣九处有他。”
祁红道:“约莫十月上旬起就有风声了,滢江沿岸好几州都在传,说是请了他们的符水能见到仙境。”
“信他个鬼的仙境,神棍骗钱呢吧。”赵荞是京中街头混大的,对神棍们的把戏略知一二。
不过寻常人对神神鬼鬼的事总是喜闻乐见,她也不能上街一个个揪着人说“那是假的”,只能略尽人事了。
“往后神神鬼鬼的消息少刊些。让各地掌柜们留心这‘希夷神巫门’搞些什么花招,若有违律犯禁的事就报给官府。”
“是。”
“还有,你每回都念得跟爆豆子似的,再有趣的事照你这么念也无味了,”赵荞捂唇打了个呵欠,懒懒笑道,“下回若是祁威忙得过来,还是劳烦他来念吧。他念起来就有意思多了,我听着不容易走神。”
祁威是祁红的弟弟,归音堂名下说书人之一,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性子活泼许多。
“行,今日委屈您耳朵受累。我是真没法子像他那么声情并茂,”祁红也笑,“既您愿听他来念,那谁管他忙不忙,自是先紧着您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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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红的话让赵荞怔忪出神。
她抬眼瞧着冬阳下的静谧繁花,指尖漫不经心轻叩着茶盏外壁。
她的出身使她少有需要刻意讨好谁、迁就谁的时候,生来就是旁人讨好她、迁就她多些。
以往在与贺渊这段情里,她没费过什么心思,全靠贺渊一步步主动近前;后来更只管顺心而为,安然享着他的呵护纵溺。
如今贺渊突然不记得与她的前情往事,她立刻抓瞎,才惊觉自己居然连“向心仪的人示好”这点事都不会。
这几日在贺渊面前那种种叫她手足无措的尴尬,可把她给憋屈惨了。
夜深人静时,她在床榻上对着一室黑暗干瞪眼,使劲绞着被角回想以往贺渊是如何接近自己。
有些事真不能倒回去细想。想想自己最初是怎么对待贺渊的,她就觉得这几日贺渊对她,其实不算太糟。
“也不知他那时忍了多少委屈多少气,”赵荞羞愧地摇头自语,“真是天道好轮回,一报还一报。”
说穿了,以往她就是被贺渊惯着,坐享其成。
可世间许多事都有个天公地道,不会由得谁从头到尾不劳而获。
男女情爱大抵也是一样的道理。
赵渭说的许多话都是事实。
眼下贺渊不记得与她的事,没打算稀里糊涂与她勾缠下去。如今是她放不下人家。
若她还端着架子等着人像以往那样来哄来让,这不白日做梦么?
虽有点无从下手,但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真就这么莫名其妙一拍两散。
那样她心里会疼,将来也一定会后悔。
道理是都想通了,可她还得愁,拿不准究竟该怎么做才合适。
她此刻就有点像旁人说的那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早上牙一咬脚一跺去了贺渊那里,却被抢在前头的访客们打了岔。这会儿过了半日,竟就不知该以什么姿态再去,去了见到贺渊又该说什么才不尴尬。
她蓦地想起前日与贺渊在小梅林里的场景。可真是尴尬到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她再不想那样了。
更不想像昨日那样,无端与他闹起脾气不欢而散。
所以得有个轻松又随意的由头才好。
赵荞咬着唇角,不自知地反手摸着后颈。
颈子上光不溜丢,什么也没有。
“咦?我的小狐狸坠子呢?!”
她这一咋呼,候在不远处的阮结香赶忙闻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