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喜欢这样的氛围,热闹又鲜活,在她看来年前的一切准备工作都新鲜,比如宋母提着刀满院子捉鸡来杀,大妞二妞两个拿着自家做的剪纸贴在窗上,宋子恒兄弟几个搬了梯子在院门口贴春联挂灯笼,旁边碗里盛着小半碗浓稠的糨糊,苏婉一早上起来便看到张氏在锅里熬这个,这时候还没有胶水,用糨糊正好。
中午饭不是大头,虽然也有鸡鸭鱼肉,但是这几天连着吃,连孩子们都不稀罕了,匆匆扒完饭。烧完饭后,灶里并没有熄火,烧了一大锅水在那里等着,饭后一个个排着队,开始洗澡洗头换新衣裳,这才是熊孩子们最期待的节日,往年他们所谓的新衣裳,除了前头两位老大,其他都是大的穿不了传给小的,虽对小的来说是新衣裳,但毕竟是被穿过的,至于大人们只洗了澡换身干净衣裳便是,而今年过年却是人人都有新的棉衣,费了好些棉花,幸好自家种了些,没花钱去买。
全家人洗完澡,花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便是洗衣裳,张氏他们先洗好,这会儿已经挑了一桶衣裳去河边了,苏婉跟着她们去过一次,便再也不肯去了,河里的水冰死人,手都冻麻了,还怎么搓衣服?好在她也就两个人的衣裳,在家用井水洗,也用不了多少,宋家人便睁只眼闭只眼了,比起河水,井水堪称温暖,至少没有刺骨的寒,若是宋母他们不在,宋子恒还会悄悄给她烧点热水洗,不过今儿过年,宋子恒便大大方方给苏婉烧了小半锅热水。
宋母早知道她这个儿子擅长阴奉阳违,一点子心思别人看不到,却瞒不过他老娘,连吐槽的心情都没了,朝他翻了个白眼。不过想想小儿媳妇的身子,确实不敢叫她去河边洗衣裳,到现在还无消息,要是受了凉更不得了。
一家人忙完,围着火盆聊天吃花生,花生是宋母自个儿炒的,大大的铁锅里倒小半盆沙子,然后倒了带壳的花生进去慢慢翻炒,炒出来的壳有些黑,看着脏兮兮的,剥了壳,花生米却格外的香脆,若无人拦着,苏婉一次可以吃半盆,只是容易上火,宋子恒不让她多吃。
除了花生,还有炒得焦黄的南瓜子,南瓜子的肉小小粒,一开始吃没什么味道,后头越吃越香。孩子们喜欢那些油炸的,麻花,地瓜丸子,豆腐丸子,吃得满嘴油,彼此吃肉还香些。
到了申时,天黑下来了,女人们这才开始整治年夜饭,因为江州一带有守夜的习惯,不像是现代守到凌晨,看完春晚放了鞭炮就能睡了,这边是一夜不睡,所以年夜饭要慢慢做,慢慢吃,吃到子时也是有的。
宋母也不吝啬,点了两盏油灯,一盏放堂屋,一盏端去厨房,这会儿院里又来人了,竟是宋子恒老叔一家,他老叔家孩子养活的少,只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都成婚了,小女儿二妹还没出嫁,这会儿拖家带口的过来,又带了锅碗瓢盆并一些肉和菜,挤了满满一屋子。
许是知道苏婉正好奇,宋子恒在她耳边小声解释道:“咱家住的屋子是祖宅,年夜饭要请祖宗,明儿一早也要拜祖,是以老叔每年都在咱家一块守岁。”苏婉听了并不惊讶,宋奶奶还在世,宋老爹和兄弟虽分了家,关系也依然亲近,老叔会打些猎物,每每得了野味,自家有必然要送一份来宋老爹,当然宋老爹也不例外,用不着宋奶奶唠叨,自家有的也常送一份给弟弟,连养鱼养藕都是兄弟两一块包了干的。
古代的兄弟关系,比现代要亲近许多,绝不只是过年走亲戚而已。
老叔家带了这么多张嘴过来,也不白吃白喝,肉和菜带了不少来,还有宋家没做的小吃,藕丸子,韭菜盒子,糍粑等等,有这些吃的,年夜饭再晚吃也不饿。老婶也不见外,进屋寒暄完,便带着两个媳妇和小女儿一道去厨房帮忙,就跟在自家似得。苏婉也跟在大伙儿后头进了厨房,悄悄捂了嘴在嚼藕丸子,宋子恒趁人不备塞给她的,说是等她从厨房出来,这些吃的便见不着了,可见熊孩子们的战斗力。
热火朝天的忙了一两个时辰,戌时左右,年夜饭终于端上桌了,堆满一桌子,碟碗多的几乎放不下了,还有些碗层起来,香味溢满整个堂屋。
院门打开,在外头放了鞭炮,从戌时初开始各家各户都在放鞭炮了,声音此起彼伏,跟接力赛似得,已知大伙儿几乎都是这个时间吃年夜饭。
堂屋正墙面,桌子的前方,点了香烛,倒了酒,一群人便轮着个磕头祭拜,到苏婉这儿,宋老爹还说一席话,女子不入家谱,便在这个时候介绍给祖宗认识,更重要的是求保佑,苏婉也听得几耳朵,宋老爹的话很是深奥,比文言文还文言文,有几句意思大概便是咱家的媳妇,请祖宗保佑儿孙满堂之类的。她也没作声,老老实实跟着宋子恒一块儿跪拜。
请祖宗用了饭,大伙儿这才开动,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心里高兴,宋母也大方了一回,叫张氏去屋里搬了一坛葡萄酒出来,连几个小子都各倒了小半杯,可见宋母今儿有多高兴。
这顿年夜饭吃虽没吃到凌晨,但也差不离了,主要是有酒,宋老爹和他兄弟便开始侃天侃地,宋子恒兄弟几个并两个堂兄弟也不拦着,过年高兴,只在一旁凑趣,不断的劝酒,宋老爹他们便喝嗨了,一坛葡萄酒喝完,又搬了一坛水酒出来,幸好古代的酒度数都不高,混着喝也没太喝醉,倒是彻底尽兴了。
收拾桌子用不着宋母和老婶子,几个媳妇都能弄好,烧水的烧水,洗碗的洗碗,抹桌子的抹桌子,长辈们便在堂屋发压岁钱,宋家几兄弟都没分家,压岁钱宋母他们给了便是,不过苏婉是新嫁媳妇,头一回打发侄子侄女们,这钱给的天经地义,她错算了宋子恒两个堂兄弟也会今夜带孩子来,洗碗的时候便找借口回了趟屋里,多取了几个红包,因着不清楚宋子恒这边亲戚具体有多少孩子,备红包时苏太太便尽管往多里准备,还道便是多了也无事,放那又不会坏,日后还用得着。
说是红包,其实就是红纸里面包几个铜钱,苏婉原先给几个侄子都是八个铜板,取“发”的谐音,但这会儿老叔家的孙子孙女来了,也给这个数她倒是无所谓,就怕太多了叫他们有心思,她又不能给不一样的数,想了想干脆每人给六个,六六大顺,也是好兆头。
然而苏婉已经减少了红包分量,一出手这土豪作风仍然叫人咂舌,她原先并不知晓,这红包也不是每个小孩都有的,只有一个儿子的亲戚,收红包的便是那个儿子,孩子多的便给最小的孩子,一般来说一家只一个孩子收,苏婉给自个儿亲侄子侄女都发倒没什么,她高兴就好,宋子恒堂哥的孩子也每人一个,一开始他们还不当回事,以为顶多就一两个铜板,宋婶子还对宋母道这个媳妇娶得好,大方,会做事,如此一来也没花几个钱,倒叫孩子们都高兴了。
万万没想到,苏婉比她想的要大方多了,打开红包竟然每人六个铜板,这哪是会做事,分明就是撒钱!宋老叔两个媳妇面面相觑,这红包是拿了,日后她生了孩子,她们也得还回去,给这么多真真是多余,若几个孩子给的数不一样,被李氏瞧见估计又要闹。不过转念一想,这妯娌两又放心下来了,子恒媳妇还真如大伙儿说的那般,是个不计较的主儿,日后是该多来往。
于是苏婉不知道自己当了一回善财童子的结果,就是不但自家两个嫂子,另外两个堂嫂都对她热切许多,时不时跑宋家院子来与她说话儿。
孩子们倒是真的兴奋,揣了红包都跑到院子里捉迷藏去了,跑得一身汗出来,半点不觉得冷。屋里的大人们围着火盆,听着外头的嬉笑声,脸上也带着笑。
到了后半夜,苏婉开始撑不住了,周围的聊天声也渐渐小了,她不知不觉靠在宋子恒肩上睡了过去,耳边听得一阵鞭炮声,猛然惊醒,差点没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宋子恒忙揽了她的肩,还好宋家众人也都起身要去院里放鞭炮,并未注意到她的动静。
瞧见外头天有些蒙蒙亮了,苏婉半哑着声音问道:“什么时候了?”
“五更天放鞭炮,约莫寅时四刻左右。”
大概凌晨四点,苏婉不由的伸了个懒腰,终于熬过去了。
放完鞭炮,又过了会儿,男人们带着小子都出去了,大年初一开祠堂,女人不能去,倒是能瞧热闹,李氏便拉了堂兄弟的两个妯娌一道跟着去了,苏婉眼皮都在打架,便坐在火盆便眯了会儿眼睛,然后张氏开始做早饭了,她见状也跟了去。
大年初一的早餐也是有讲究的,要吃麻糍,麻糍做起来也甚是有趣,除夕这天下午,宋母将糯米蒸熟了,端了木桶去隔壁财富娘家,他们家有个石臼是专门用来打麻糍的,苏婉也才知道,一群人跟了过去看,热腾腾的糯米倒入石臼中,宋子恒兄弟几个便各握一根棒槌交替猛捣,趁热打铁,捣烂糯米之后还要用力打一阵,使它烂成米泥。宋家没给钱,只是出炉的麻糍给了财福娘一块,热腾腾暖乎乎的麻糍沾了糖来吃,颇有滋味,剩下的便整成一大块阴干。苏婉第一次瞧见打麻糍,看得破有滋味,而且不仅宋家,周围邻居也陆续端了糯米过来打,过年都图个喜庆,每家打的麻糍财福娘都要吃一块,吃不完放起来,也尽够春节吃了,是以他们家一般过年都不用自个儿打。
昨儿打的麻糍已经阴干了,不知何时被切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块块,整齐码在竹篮里,张氏取了小半盆,分别用不同的做法,加瘦肉一块煮了咸汤,又用油炸了加糖,还蒸了好些,吃甜吃咸自个儿随意,其他人回来便直接直接用早饭了,饭后孩子们都回屋补觉了,苏婉见状,也回了自个儿屋里,脱了衣裳躺床上便睡着了。
☆、第五十九章
苏婉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吃饭时分被宋子恒从床上叫起来的,苏婉揉了揉眼睛,一边换衣服一边瞧着宋子恒,一向白皙的眼下也有些暗淡,眼睛里头微微发红,不由得问:“相公上午没歇会儿?”她自个儿睡得太沉,完全没察觉旁边是不是有人躺过。
宋子恒摇头,笑道:“跟大伙儿在大院玩了会子牌九,便没睡。”
苏婉对牌九没什么兴趣,她早前见过一回,并不爱玩,但冬天这儿的人们没什么娱乐,倒人人对这项游戏充满了兴趣,可惜的是这些娱乐与女人们无关,她们备年货操持里里外外,一直到除夕都歇不下来,而且要不是初一有不动针线的说法,苏婉觉得张氏她们这会儿定捧了一堆衣裳在缝补了,所以苏婉这会儿特别期望宋子恒早日高中,那时候她就把要交际的太太们发展成自个儿的牌友,搓麻将斗地主什么的,总比现在无所事事强。
不过苏婉有些疑惑,那大院就是个空架子,没门没窗的,四面透风,冻死个人,去哪玩不好竟去大院?
将这好奇带出来,宋子恒便道:“娘子怕是不知,每年大院都会生了火,大伙儿围在旁边烤火,甚是有趣。”
“除了你们男子,女子可以去吗?”
“当然,过年并不拘这些个,便是小妹,也偶尔会去那做针线,与交好的姐妹们聊天。”
想象一下宋家村百来户人,大院面积倒是大,但是几乎满村的人都围在一起,怎是一个盛况了得?苏婉听得来了兴致:“下午我陪相公去看看。”
宋子恒本想下午睡会儿觉,再看看书,见苏婉感兴趣,也就改了主意,点头道:“那饭后娘子便随我去罢。”
吃完饭,几个孩子没来闹苏婉,他们穿戴整齐,被张氏李氏各自叮嘱了一遍,带着弟弟妹妹们高高兴兴的跑出去了,然后没一会儿,宋家院子涌来一大群孩子,嘴里说着吉祥话,宋母便把桌上的花生瓜子抓了一大半,每人兜里塞一把,苏婉在旁边兴致勃勃的看着,等孩子们都出去了,才看向宋小妹道:“小妹,我与你三哥等会儿去大院,你一块去吗?”
宋小妹想了想,点头道:“索性也无事,一道去罢。”
最后一道去大院的不止他们三个,除了宋奶奶腿脚不便,不想出门,宋家其他人都一道去了。
大院除了盖几片瓦,砌几面墙,其余啥的没有,叫大院也甚是贴切,苏婉以前还道这是谁家破成这个样,没成想竟是宋家村民过年活动的地儿,有一些人家没亲戚可走的,便从大年初一到元宵都耗在大院了,火从早上一直烧到晚间,甚是热闹。
今儿一早拜完租,村长便叫几个儿子在大院烧起了火,没那么大的火盆,便搬些石头围成一圈,村民也会自发过去帮忙,还带了不少柴火堆在那儿,陆续有村民带了自家的凳子过去烤火聊天,男人们聚在一起玩牌九,女人们则拿竹子插着麻糍递到火堆中间去烤,也有烤红薯的,香味飘满整个大院,在外面跑累的孩子们便冲进来,趴进女人的怀里催一声拷好了没,得到否定的答复,抹了把满脑门的汗,又一头栽到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