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厢房出来快到正午了,外头的阳光竟然有些春日般的温暖。
君澄顺着回廊来到小巧雅致的后花园,除却绽开的迎春花,依旧是百废待兴的模样。接受了太多的政务,他有些头昏脑涨,伸了个懒腰,拎了拎曳撒,随意地坐在身旁的大石头上。
鱼池里的薄冰渐渐融化,成群结队的花鲤在里头左右摇曳。他出神的望了会,眼神顷而被一个不和谐的影像吸引住了——
一张满脸坏笑的面容倒映在破冰的水面上,格外清晰;她的两只手不太安稳,正慢慢地从身侧抬起。
在魔爪伸向自己时,君澄不慌不忙的扭过头去,扬手扣住了那白皙的腕子,“算计自己人,白鸟,你可是不太厚道。”
这话虽有嗔怪之意,但他面上却挂着清浅的笑意。
卫夕的午膳用的早,闲来无事便来这花园散步,没想到却在这里碰见了君澄。恶搞心大发,她原本想吓吓他,走路重心上提,不扬微尘,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不愧是锦衣卫,想懵他们简直是没门没窗户。
她有些失落的撇撇嘴,抽出了自己被钳住的手腕,“竟然被你发现了,真没劲。”
君澄没说话,只是笑着指了指池塘里破冰的地方。一小块地界,清晰地映出他们两个人的身影。男的俊朗,女的精致,倒也登对。
卫夕瞥了眼,顿时一阵心塞。
“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般队友呀!”玩笑是开不成了,她挠挠头,笑吟吟的开了一个新话头,“用过午膳了吗?”
君澄如实道:“还没,方才去了大人那儿,刚处理完一些公事。”
原本他还觉得卫夕笑的很好看,眼睛弯成了浅浅的月牙,里头噙着一汪温泉水似得,让人觉得即会心又舒适。
谁知这话甫一落地,她旋即变了脸色,表情发僵一霎,这才恢复了神色,“唔。咱们大人怎么样了?”
她没在看他,视线放在了鱼池对面儿的油松上。
虽然问的不以为意,但君澄还是捕捉到了她轻微异动的情绪,“大人每日都有按时服药,元气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外伤还需要修养一阵。”他顿了顿,视线在她精秀的眉眼上来回寻睃,“同样的问题你一天要问我两三遍,既然这么关心大人,为何不亲自去看一看?”
他不明白,自然也不敢问,她和指挥使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争执。
卫夕叶眉一挑,样子有些无赖,摆出了老一套的说辞:“我当然要多问问了,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皇上和左丞相一定会治我的罪,到时候我可就脑袋不保了。”
言罢,她搓搓发凉的鼻尖,乌亮的眼睫不停地忽闪着,掩住了眸中神色,“大人都说了,我这谢天不用去伺候。难得让我休沐,我又不傻,干嘛要在休息时间去看他,身体没事就行了。”
君澄闻言没奈何的叹了口气,人家都说,两人若是在一起久了,外貌和脾性会变得很像。他原是不信的,这会子一看,传言委实是空穴来风。指挥使和卫夕的脾性……真是变得越来越别扭。
见指挥使每日望穿秋水,心心念念想着卫夕,却又憋着不提。身为属下,他给足了对方台阶,既然指挥使不肯拉下面子反悔,他便制造出各种可以叫卫夕过来的境遇。谁知不管他怎么试探,指挥使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榆木样子。
卫夕这边也是同理。
一开始总是旁敲侧击的问他,牧容恢复的如何。但她本就不是个怪外抹角的人,这几日索性单刀直入。
他对她有意,她关心另一个男人他自然不好受,但那个男人是他的堂上官,而他也希望她能得到喜乐幸福,总是唆使她去看看大人。
谁知她心头挂记,却又死鸭子嘴硬,怎么也不肯去探望。还硬逼着他发誓,绝不把消息透漏给大人。
他夹在中间——
从未感觉做属下有这么难过。
正当他满心惆怅时,眼前忽然浮现了一张放大的白净面孔。
卫夕往前迈了两步,探着身看他,眼眸盛满了阳光,犹如藏宝的小洞窟,亮晶晶的,“对了,今儿是荷塘镇的合欢节,午后有大集市。我在府里憋得都快长绿毛了,你能帮我个忙吗?去问问大人,他能不能陪我去玩玩。”
方才她遇到了正要去前堂用午膳的徐婉宁,徐员外为了招待锦衣卫指挥使这个大官,特意置办了流水席。得知对方还未婚,徐员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介绍自家闺女的好机会。他徐家是商贾,徐婉宁能当个侧室也算是福气了。
见婉宁打扮的花枝招展,卫夕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忖了忖,还是耐不住心头的悸动,旁敲侧击的问她,是不是要去跟指挥使大人相亲。
徐婉宁哪有这个胆魄去抢官爷姐姐的心上人,当下便羞红了脸,告知了她真相——
俗话说的好,十里不同俗。今日是荷塘镇一年一度的合欢节。未婚的男女们都会大方相邀,或者去外踏青,或者在镇子里逛集市。
昨日徐婉宁便跟唐子约好了,身为大家闺秀,她不能走太远,就在镇子里逛逛集市,说会子话,她就心满意足了。
身为考古工作者的职业病登时爆棚,卫夕心底痒痒的很,想体验一下这不同于京城的民风民俗。
她自个儿去断然是不可能,牧容不会放她一个人单独出去;约牧容去似乎也不太妥当,他瞧不起名不见经传的外姬,她若是没脸没皮的再去约他,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她原本想约君澄一起去,可牧容那人有疑心病,本就在胡乱吃醋,若是乱上添乱可就不好了。
转来转去,还是得叫上牧容一起去。不过他有伤在身,未必会去,到时候她就向领导申请自个儿独自出行。
多么完美的计划。
虽然君澄不知道这节日究竟是干什么的,单听那“合欢”的名字也知道一定和男女情爱有关。
这会子倒是开窍了,知道对大人示好了。他暗暗嗟叹,胸口隐约有些发滞。可眼下由不得他矫情,他要顾忌的还有很多。
“没问题。”他叹了口气,有些怅然的勾起唇角,“你还是跟我一道去问问大人吧,这样比较好。”
#
流水席菜品繁多,花样琳琅满目,午膳结束已经到了未时。
卫夕等的花都谢了,跟在君澄身后,总算得空进了正堂。
牧容端坐在堂上,手指捏着茶盖,徐徐拨弄着清澈的茶汤,简单的动作在他这里倒是生出一丝风雅从容的意态。
脸上的血痂变成了黑红色,可这丝毫不会遮盖那张俊秀生姿的脸孔,反而平添了一种粗犷的对比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