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一个马军小头目样的男人昂然出列。
他利落地下马,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在死尸堆里挑挑拣拣的。最后,拎了一具尸体出来,单手一抡,扔到场中的空地上。
尸体落地,发出嘭的一声响,地上尘土飞扬。
这力量,这气势,这对待死人和流血的那种见惯不惯的态度,不用问,是和穆远从边境回来的,直接收编进了马军营。
周围,惊呼声四起。
被人鼓动、煽动的头脑发热,以为法不择重,跑来冲击大长公主府是一回事,看到死人后还被愤怒支配着,敢与代表权威的一方顶嘴是一回事,但真正感觉到死亡,而且是如此惨烈的死法就是另一回事了。
普通人,没有经历过战争,战乱,哪能体会到如此的情绪?
所以略冷静了下,看到人死之后就像一块烂肉被丢过来,大部分人都傻眼了。有的,甚至吓得轻轻哭了起来。
好在大长公主府的门前空地颇大,不然都摆不开这阵式。
“这人是谁,告诉他!”穆远发布命令。
就见那小头目快速翻着那本册子,最后停在一页上念道,“李铁柱,东京城人,住在x街x坊,无业游民,平时以为他人讨债为生。昨天,曾在聚义堂出没,随后消失……”
“我认得他!”人群里有人惊叫,“他是我们那一坊有名的波皮无赖,欺侮邻里有他,除了缺德事之外,从小到大没做过其他正经事。”
他可看明白了,可刚才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似的?!
“这个是谁?”穆远又随意指了指。
小头目照本宣科,上前认真辨认了下,因为尸体的面目已经被血糊得看不清楚,还拿尸体衣襟擦擦擦尸体的脸,然后扔到众人面前,念道,“王生勇,准宁府商水县人。原是走镖的,却因为盗窃镖物,意图奸**女被发配南荒,去年刑期界满,流落京城,在聚义堂打杂为生。上个月因殴伤他人被罚银兼杖责,前几日才恢复走动。”
“我也认得他!十足的混蛋。在街上宁愿撞上一头猪,也不愿意撞上他。”
这人到底是多凶悍,发配南荒都没死,还回来继续为祸一方!
众人开始面面相觑。
这都是些什么人混在他们中间呀,不是说来找大长公主讲理的吗?带头的人不应该是善良的人,普通的百姓,他们自己的人吗?为什么之前大家一嚷嚷,就气得不得了,直接拿着家伙冲过来了,没注意是谁在撺掇他们呢?
穆远却不管这些,对那小头目示意。
那人也不含糊,把尸体一具具搬过来,在空地中心堆成柴垛子似的,后来又招呼过来几个士兵一起做这件事。
很快,广场中央堆起了两堆尸山,约有三四十人,就像垒京观。
那场面,对善良的人,生于和平环境的人都是巨大的震撼!
而那本记录了人员情况的小册子也慢慢念到最后一页,再看围观群众,个个忘记了惊惧和不满,全部目瞪口呆。
他们听得清楚,看得明白,心绪也慢慢闲静了下来。然后骇然发现,这些死人,不是地痞流氓,就是好勇斗狠之徒,不是曾经的罪犯,就是无业游民。
若说跑过来与大长公主理论的人之间有个别这种人就算了,说不定恶人也有几分正义感呢?但是一下子这么多无利不起早的人,全东京城的百姓恨不能把他们永久踢走的人,再缺心眼,也觉出不正常来了。
羞愧的是,他们之前为什么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这是,被人当枪使了吗?是谁在利用他们,也太可恶了。人命头天,有可能丧家灭族,居然还这么恬不知耻……
而对于赵平安来说,她好奇的是穆远怎么调查的这么清楚,似乎有备而来。之前阿布拼命的记啊,画啊,现在用处不大了。
除非,他发现更可疑的人。
“看到了吧?这些人,就是搅动民情的人,推你们走上绝路的人。我只问一句,对如此的败类,我大江官兵到底杀得杀不得!”穆远朗声道。
又问,“到底是他们可恶,还是大夏人更可恶?”
他巡视着底下鸦雀无声的人群,“大夏之恶,至少使人看得清楚,辩得明白。敌人攻过来时,拿着刀与他们拼了就是。可这些人呢?以及这些人的幕后主使呢,让我们大江,我们大江人在东京城内自相残杀,不等外人打来,自己就先灭了自己!”
“太阴险了!”有人大声道。
穆远的脸有如山石般坚毅,没有任何表情纹路。
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如寒光闪闪的刀,“你们这些人自称大江的子民,热爱大江国,服从皇命,遵纪守法,结果又如何?你们宁为乱民,冲击大长公主府,杀伤公主府里的人命,被挑唆得不明是非,还怎么有脸站在这里?我大江边境的战士,年年浴血奋战,拼尽最后一滴血也不让大夏铁蹄踏入中原一步,用生命保护着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吗?”
大部分人露出羞惭的神情。
古代人,还是讲究一点礼义廉耻的。在这一点上,确实比更没羞没臊的现代人强一些。
“所以,本将军觉得你们不配!也为我死去的将士,不值!”最后,他低喝一句,声音似从胸腔中发出,震撼人心。
赵平安的心也颤抖了。
穆远不爱说话,能不说的就不说,必须要说的也非常简短。
这次,大约是她“认识”他以来,他一次性说这么多。可见,今天这件事让他多么的愤怒。他那些话,是多么有感而发。
“请大将军恕罪,请大长公主恕罪!”还是之前那个刺儿头先反应过来,扑通跪倒在地。
紧接着,呼啦呼跪倒一片。
“我等无知小名被坏人蒙蔽,实在是无心之失啊。”
“大将军饶了我们吧!”
“大长公主宽恕我们吧。”
“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