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大宛王虽是重病卧床,却依旧是名义上的一国之王,赫木恩还未继位,却是对此事毫无谦虚避嫌之礼,倒是让恭维她的城主们有些接不上话,面面相觑起来。
哈兹微微一笑,眼光毫无忌讳的停留在赫木恩的身上,仿佛在打量一头娇嫩可口的猎物。
“这是自然、自然……”那说话的城主顿了一下,连忙点头道,一边不动声色的看了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哈兹一眼,“朔殿下与昭殿下,还有哈兹城主都是我大宛当世一流武者,今日能有幸在同一场狩猎中一睹三位风姿,实乃幸事。”
赫木恩的眼神一动,意有所指的侧头看向了哈兹,心中冷笑。果然是要按耐不住了。
哈兹顺着那位城主的话站起身来,朝众人行了一礼,又转身朝向了赫木恩,左手抚胸,微微一躬身,“承蒙诸位看得上,能将我与殿下之名相提并论,因而我也斗胆在此问上一句,上次询问之事,殿下考虑的如何了?”
赫木恩冷眼看着他,并不答话。哈兹也不恼,拍了拍衣角施施然负手而立,望向远方广袤的沙漠,仿佛那已经是自己手中之物一般,“朔殿下也到了婚配之龄,选择一位实力雄厚,能令子民心安心服的夫婿是您的责任,否则任由一个不成熟的小女娃继位成为我大宛之王,我想在座诸位也难以接受吧?”
八名城主神色各异,除了最开始说话的那两人外,其他人显然也没想到哈兹能如此大胆,竟然敢在狩猎会上当众朝王女逼婚。
“不才哈兹,虽是不及昭殿下神勇无双,却也当得起大宛勇者这一称号,且痴心恋慕朔殿下已久,何不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得以如愿与朔殿下永结同心,也可令朔殿下王位高枕无忧啊。”
哈兹似笑非笑的看着隐有愠怒的尉迟朔,“要论勇武,除了昭殿下之外也无人能胜得我哈兹了,然昭殿下与您是血亲,再勇武也无法成亲娶了您,放眼这大宛,也没人能比我更适合殿下了。”
闻言尉迟昭已然要怒极拔刀,哈兹却是忽的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沙地里。一枚小石子刚巧打在了他的膝盖窝上,哈兹正要发怒,却见又是一枚石子飞来,正正命中他的喉间,让他被迫把即将出口的声音又给咽了回去。
“城主大人请起请起,即使您说错了话,也不必行此大礼啊。”一个娇小的渊族女子从赫木恩身后站了出来,赶忙上前扶起了哈兹,语重心长的劝他,“城主大人的好意我替殿下领了,可别跪坏了身子。”
这女子似乎是尉迟朔此番带在身边的护卫,因为个头在西域人中实在算得娇小,众人几乎没有注意到她,若不是看见她腰间悬着的长剑,被当做侍婢也不无可能。哈兹正要把她推开,却赫然瞥见少女捏在手中的小石子,顿时目赤欲裂,而那少女却依旧笑吟吟的看着她,显然是故意的。
“阿洛,不可无礼。”赫木恩象征性的劝了劝,眼底都是笑意,“怎可如此与城主说话。”
“哈兹城主见谅,我给你赔礼道歉啦。”苏洛朝哈兹躬了躬身,而后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道,“只是哈兹城主方才一番话让小女子心中佩服不已,因而失了规矩。哈兹城主说的不错,大宛的第一王女的夫婿,那必然要是个举世无双,能令子民心安心服之人,武艺略输昭殿下不要紧,但须得是力压全国,否则难以服众不是?”
哈兹喉咙还痛着,说不出话,莫名的瞪着那忽然跳出来侃侃而谈的娇小女子。
“不才苏洛,虽是不及昭殿下神勇无双,却也当得起这王宫第一侍卫之名。且痴心恋慕朔殿下已久,不知可否在此与哈兹城主一战,让我得以光明正大的胜了你,以报殿下之恩啊?”苏洛依旧笑吟吟的看着他,“还是说连个女子也打不过的残渣,也胆敢妄想与我大宛王女结亲?”
苏洛不仅在当众在诸位城主面前邀战,更是特地模仿了哈兹向尉迟朔求亲的语气,如此奇耻大辱不报,哈兹莫说是跟王女结亲,怕是以后在众位城主之间也抬不起头来了。他怒极反笑,目光阴冷的盯着苏洛,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看来王宫之中也是无人,竟会让殿下派出一个女子朝我邀战。”哈兹朝地上啐了一口,扳了扳手指朝苏洛比划了一下,“也好,就给朔殿下一个心服口服的机会罢。待我教训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再来向殿下提亲!”
“来人!”哈兹高喝一声,立刻有下人走了过来,将刚刚撤去的狩猎圈又围了起来。哈兹一把扯下外衣,露出结实鼓胀的上半身,他比苏洛高出整整半个身子,连手臂都足有苏洛的腰粗,看上去简直能毫不费力的把苏洛给撕了。那夸张的体型差异让观战的众人都窃窃私语,连赫木恩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担忧,唯有尉迟昭面沉如水,丝毫没有担心的意味。
哈兹有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或许不用内力的情况下哈兹还能勉强凭力道压制苏洛一二,一旦拼上全力,可以说结束比试的时间全看苏洛的心情。
两人一同走进了狩猎圈,哈兹没拿武器,显然是如狩猎时一样,习惯使用双拳进攻,苏洛扬了扬眉,也将腰间的佩剑解了下来,丢给了身后的侍卫,围观者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一早认出那是名剑七星龙渊,以为这是苏洛唯一可以倚靠的利器,却也被她主动放弃了。
“哈兹城主不带兵器,我自然也不能用,哪能让城主吃亏让着我呢?”苏洛信步上前,双手空空的在原地跳了跳,像在活动筋骨一般。哈兹冷眼盯着她,嗤笑了一声,“一旦开战,即使你哭着求我别杀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苏洛哦了一声,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威胁,“但是我会的,城主大人。如果你跪地认输的话,我还是会留你一条命的。”
她话音未落,哈兹已经带着熊熊怒火冲了过来,手中一记重拳挥下,堪堪擦过苏洛身边砸到地上,以血肉之躯竟硬是将沙地砸的寸寸龟裂开来,足以见他内功之深厚。苏洛的双手背在身后,像是逗着他玩儿一般左上右下躲来躲去,哈兹的重拳虽是威力极大,却是一下也没能蹭到苏洛的衣角,更别说如想象中那般将她打趴下了。
苏洛的红尘心法已然大成,一招一式间皆有入微之兆,江湖上那些诡变多端的剑招尚且逃不过她的眼睛,这西域大汉的动作在她眼中更是慢如蜗牛,能被打中才怪。
哈兹一连挥出数十拳都没能碰着苏洛,不由有些恼怒,大叫了一声,“只会东躲西藏,算什么英雄好汉?!”
苏洛噗嗤笑了一声,却是没想能在西域城主的口中听到这么一句颇具江湖气的话,如哈兹所想一般乖乖停下了脚步,“好啊,那我不躲了。”
她煞有介事的摆出了一套拳法的架势,红尘心法没有剑招,用何种形式发挥内功的威力皆有修炼者自行决定,因此不用绯刃的时候苏洛偶尔也会打打拳,不过拳招自然都是她自己随心所欲胡乱编造的。哈兹一看她的把式就知道这丫头不过是身手灵巧点,对真正的拳法一窍不通,不禁一声冷笑,手中重拳已然朝着苏洛狠狠挥下。
苏洛如他所愿不躲不避,化拳为掌接住了哈兹的重拳。哈兹只觉得一圈打进了一团巨大而柔软的棉花里,根本使不得劲,只能眼睁睁被苏洛带着将拳势拨向了一边。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丝毫无碍的苏洛,转身大喝一声,又是一记重拳挥下。
苏洛在心中摇了摇头,仅凭外表与招式判断一个人的强弱,甚至连真正的实力差距都看不明白便贸然出手,这样的人不仅不会是个一流的武者,也断然不可能在复杂的权势斗争中笑到最后,又有什么资格妄图染指尊贵的大宛第一王女呢?
眼见哈兹再一次重拳袭来,苏洛再不留情,红尘心法运走周身,她的握手成拳,右拳上蒸腾起一层仿佛灼烧般的内劲,一声轻喝,与哈兹几乎大了她一圈的拳头狠狠撞在了一起。
砰——皮肉相撞的闷响惊的所有人心中一跳,哈兹只觉得这一次是撞在了一座大山之上,那铺天盖地的气势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还没来得及诧异,右臂上传来的剧痛已然令他出声惨嚎了起来。他痛极的倒在了地上翻滚,周围人一见他形状诡异的右臂,便知是骨头断裂了。
哈兹那能一拳砸裂沙地的右臂,竟会在与苏洛的正面对决中不敌骨折?那眼前这个看似娇小的渊族少女,内力又该深厚到何种地步?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王宫之中竟然已有了这般厉害的人吗?
观战的众人不由得暗自心惊,对尉迟朔的手段也有些吃不准起来。此时断然不会有人上去为当众逼婚的哈兹说话,从他不自量力的挑战苏洛并败北开始,未来局势之争都不会再有他的一席之地。大宛的王女不会嫁与一个败给普通护卫的人,而众城主也不会再与一个看不清时机贸然出手之人合作。
“看来胜负已分了啊。如我先去所言,若是城主大人跪地认输的话,我还是会饶你一命。”苏洛收回握成拳的右手,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哈兹,笑嘻嘻的耸了耸肩,回到了尉迟朔的身边。
尉迟朔眼含笑意,暗中朝苏洛飞了个香吻,脸上却不能表现的太过欣喜。她叫来御医为哈兹的断骨疗伤,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养伤,大宛离不开像他这般的勇士。
哈兹的脸憋的通红,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因尉迟朔的话而臊的,恶狠狠的瞪了苏洛一眼,却再未言语。如今的他说什么都挣不回丢掉的颜面了,除非他能再一次光明正大的将苏洛打败,然而且不说尉迟朔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去找一个女子要求决斗这事他也做不出来,可以说哈兹这一世颜面,今日都在此丢尽了。
“比试一番尚可,大家不必为此伤了感情。”尉迟朔笑吟吟的说道,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至于哈兹城主先前所问之事,我的回答一如往常。大宛只会有王后或者王夫,若我对城主有意,自会亲自上门提亲,断然轮不到城主来做此事。”
城主们连忙齐声附和,苏洛暗中与尉迟昭交换了一个胜利的眼神,嘴角微微一翘。不得不说尉迟朔这招虽然很险,却非常有效,面对蠢蠢欲动窥视王位之人,唯有一记重棒才能起到威慑作用,让这些人至少不再敢把算盘打到娶王女为妻后干涉政事的主意上。
有了这么个不太愉快的插曲,晚膳自然吃的有些沉默。尉迟朔自己也带来数量不少的护卫来,加上尉迟昭与苏洛两大高手在身边护卫,即使哈兹恼羞成怒想要撕破脸硬来也得考虑考虑自己的分量,他也不能大量动用城中的骑兵围剿,否则就不是逼婚如此简单的罪名了,那是公然与大宛开战的叛乱。
尉迟朔借机将自己的势力留了一部分在哈兹的城中,也顺势接触了那几个在哈兹当众逼婚之时面露异色的城主,明眼人都能看出经此一战后哈兹大势已去,其中两名当下便对尉迟朔表现出了臣服之意,无论是不是真心而为,至少短时间内是无法再起波澜了。
此行顺利解决掉了一大隐患,回程之时王女大人的心情非常好,特地让沙舟改路绕道而行,带苏洛去看一处据说是整个荒漠最美丽的地方。
苏洛心下好奇,途中便趴在沙舟的船舱口不断朝外观望,像每个小姑娘一样期待着。赫木恩看着她雀跃不已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翘,觉得苏洛此人实在有趣,她从未见过活的如此自在随性之人,又或者说是任性也好;能在重伤之时依旧对路人出手相助,能毫不犹豫的吃下必死之药,能全身心的信任只不过相识了十几日的她,哪怕因此被卷入王权斗争也无妨。
赫木恩不知道她之前经历过什么,不过那些让她重伤独自远行西域的经历也并未磨灭她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她依旧能信任别人,依旧热爱生命,依旧可以自由自在的,做她任何想做之事。
哪怕是像今天这样危险的举动,要知道哈兹的城中可有不下一万精骑,万一他真要撕破脸,那他们一行人中谁也走不出那座主城。而苏洛在听闻她的计划后偏偏答应的毫无犹豫,就像绯衣少女当初在酒肆中拍案而起的时候,与这样的苏洛相处让赫木恩觉得很舒服,不用与人勾心斗角,不用考虑每一句说出口的话,好像连那些等着她去做的无尽的政事也轻松了许多一般,因为她知道有人愿意不图所利的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做所有看似疯狂的事。
“……阿洛。”美艳的王女唤了苏洛一声,倾身向前靠在了她身边,跟她一起望向了船舱外,“你看——”
随着赫木恩的声音,一朵细小的淡紫色花瓣从夜空中缓缓飘落,从船舱口一路飘到了内里的地毯上,被苏洛以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小心翼翼的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