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便派人去传话了,只是那位大人脾性古怪,朔殿下您是知道的。”侍女无奈的回答道。
苏洛却是因赫木恩的话而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回想起来这一次自萧云手中重伤之后,她却是一直抱着不上不下的心态,直到最后练功突破之时因对萧云的恨意而走火入魔,落得如今的下场;向来乐观坦然面对人生的她,这一次却显得懈怠,对体内的伤势不管不顾,甚至做出留书一封,独自远行的任性之事来。
连初初相遇的赫木恩都如此尽心,她却枉顾了所有人的关心,事先一步放弃了。
说什么用两个月的时间看遍世间,到头来也只有她自己明白,性命垂危的苏洛有多么舍不得离开。
倘若在这遥远的异乡之中真有一丝能救她的可能性,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期待,不去全力一试呢?
正当苏洛心思纷乱之际,房间之外却是突兀的响起了一声驴叫。苏洛愣了一愣,想说生驴怎可能出现在这森严的王宫之中,那驴却是又叫了一声,紧接着一阵铁蹄摩擦地毯的诡异声音响起,一只肥硕健壮的黑驴出现在了门外,驴背上倒坐着一个浑身绫罗锦缎的胖子,唇边两簇上翘的小胡子,分外不耐烦的朝为他引路的侍者吼道,“那绯衣丫头的伤没个两三天怎么可能醒?你们催着我过来也是白搭,我——”
胖子还没说完,忽然看到了坐在赫木恩身边的苏洛,眼睛顿时瞪的有铜铃大,一个翻身跳下驴背就朝苏洛奔来。那身手之矫健,仿佛一颗凌空弹起的球,丝毫没有先前坐在驴背上那懒洋洋的样子,饶是苏洛也没能反应过来,愣是被这胖子一把抓住了手腕,号起脉来。
☆、第68章 偷袭者
“内劲四溢,经络干涩紧绷,心脉受损无力……你这分明就是走火入魔之兆,激斗之后应是被内劲冲断经脉,即使老夫医术了得设法延你性命,怎可能只昏迷一日便恢复了神智?”锦衣罗缎的胖子一边为苏洛把着脉,一边皱起眉摇头晃脑,“老夫的诊断绝无可能出错,定是先前有人用重针之法刺激过你体内的自愈之能,是以能在最短时间内愈合内伤,保住一条性命……”
“大夫说的不错。”苏洛点了点头,在落日楼的时候韩云苓跟她提到过重针的事,全凭这奇妙的针灸之法才能让她从心脉受损骨骼接近消融的重伤中转醒过来。
那胖子看了她一眼,似乎为自己的诊断并未出错的事实感到高兴,看向苏洛的目光也和善了许多。他朝赫木恩微微颔首,却是并不如何将这王女放在眼中,继续为苏洛诊脉。
“光靠重针也不行……无论以何种方式医治,你的内力继天地之息应该早已到达大限了才是,偏偏一直卡在将至不至的临界处。”胖子一边说着,一边捋了捋唇边的小胡子,“这走火入魔之势可不是岐黄之术能够得着的范围,你这身内功怕也是世间罕见,无人能敌,是以唯有一死才能终结,偏偏你又还活着,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情况,实乃奇哉怪哉。”
苏洛被胖子那严肃而考究的语气给噎了一下,当一个大夫询问自己为何还活着,这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她的嘴角一阵抽搐,顺口说道,“那大夫你的见识也不过如此,我还认识一个身缠百毒,连血都能化作世间剧毒却依旧好好的活在世间的人呢。”
大概是被李舒夜那种视若无睹气定神闲的态度所影响,如今从别人口中听得自己命不久矣时,苏洛也没了那种急躁惊慌的心情,倒是觉得大夫大惊小怪的样子很有趣。
舒夜……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苏洛心中一跳,泛起了微微苦涩又酸疼的心情。
距离她离开落日楼已然过去了两月有余,不知他如今在淮南过的好不好,不知他寒疾是否有恙,不知他看到那封信之后……会作何感想。她就这么任性的再最后的关头一走了之,丝毫没有顾及李舒夜的心情,即使因此被他怨恨也是情有可原的罢。
苏洛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声。
与苏洛飘向远方的心思不同,那胖子听完苏洛的话后登时来了兴趣,“还有这样的情况?身具百毒至滴血凝毒之人,竟真能活在这世上?!”
“古力大夫,阿洛的伤势究竟还有没有希望?你可是答应我会好好想办法的。”赫木恩见胖子面色一喜,顿时觉得有些头疼。这人原为荒漠深处某个小国中的巫医,虽是医术了得,却丝毫没有常人该有的是非善恶之观,做事全凭一时兴起。在他原来的国家中就干出过圈养药人,滴血为毒的残暴行径,最后全数失败才不了了之,如今听苏洛这么一说,原本安分下来的心也有些蠢蠢欲动了。
“她这伤我在昨天就说过了,能怎么办?走火入魔之势无法逆转,除非她死,否则那四散的天地游离之息还是会撑爆她的身体直到她死!”话头被人忽然打断,古力大夫顿时有些不愉快的说道,却忽然灵光一闪,“等等…………”
他微蹙起眉头,似在激烈的思考着什么,“这说不定也是个办法……”
“丫头。”胖子忽然看向了苏洛,皱眉问道,“若是我治好了你,你便带那百毒噬身之人与我见见如何?不过你这伤若是治不好,也根本撑不到带他来见我的时候,不行不行,我得赶快想个法子才是——”
锦衣罗缎的胖子一边说着,一边又风似的丢开苏洛弹出了房间,骑着他那头壮硕的小毛驴哒哒哒的跑走了,留下苏洛跟赫木恩面面相觑,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咳……古力大夫的性子古怪了些,阿洛见笑了。”过了许久,还是赫木恩最先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的说道,“不过他的医术放眼整个西域也无人能敌,我幼时曾祸患离奇的必死之症,多亏了古力大夫才顺风顺水的活到了现在。他若答应好生治你,便一定能想出法子来,阿洛放心就是。”
“我知道,有劳殿下费心了。”苏洛笑了笑。能在短短不足一炷香的诊脉中便推断出她是因天地游离之力而濒临大限,这份从容与精准便是寻常人所不能具备的,这位性子古怪的古力大夫除了精通医术之外,必定也对内功心法十分了解,是以能知晓走火入魔之势不可逆转的事实。
“叫我什么?”赫木恩挑了挑眉,狭长蔚蓝的眼睛微微眯细了一瞬。
“赫木恩。”苏洛眨了眨眼睛,连忙改口,王女大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些天你且在王宫里好生歇着便是,古力大夫素来喜爱研究些疑难杂症,此番你体内伤势是他毕生不曾见过的难题,再加上还有个更吸引他的难题在后面,他必然会废寝忘食的钻研,直到彻底治愈你二人的病症才是。”赫木恩缓缓说道,“想要吃什么拿什么就告诉侍女,若是呆的无聊了便叫人陪你去城里逛逛,大宛的王城有多热闹,阿洛你肯定想象不到。”
苏洛笑着答应了下来,心中却是泛起了一丝期待。如果这位古力大夫真能治好她的伤势,那倒是真该带李舒夜来见见他,说不定在这他乡异域,真能有法子根治李舒夜体内百毒。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也到了该用晚膳的点了。赫木恩跟苏洛一道走去用膳之处,途中也顺便带她看看这西域最繁荣的王宫是怎样一番的美景。
大宛的建筑与夏渊风格迥异,取的都是西域常见的白色岩石为材料,辅以异兽巨骨与软沙粘土,充满了圣洁而简约的美感,虽没了夏渊那边的精巧细致,却多了几分粗犷的战意,倒是更对苏洛的胃口一些。
苏洛随赫木恩一道穿过行宫间长长的走廊,以白色岩石修建而成的宫宇气势磅礴,屋顶镶嵌着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异兽腿骨;走廊的边上是一处人为挖出的小湖泊,湖水幽蓝静谧,水面上浮着一大簇一大簇苏洛不曾见过的水生花朵,厚实的花瓣徐徐展开来,红红紫紫开的艳丽之极,像是莲叶,却又比那巨大的多,颇具西域特色。
苏洛一路上看的有趣,时不时询问赫木恩一些关于两地常识差异的问题,逗得赫木恩忍俊不禁。一行人就这么一路朝用膳之处不紧不慢的走过去,途径一处小花园时苏洛忽然背后一凛,身体在危险来临之际已然自行做出了反应,她想也不想便往后一跃,险险避开了那毫无征兆便劈头而来的弯刀。
哪知那弯刀竟不止一把,苏洛旋身的同时另一把弯刀也随行而至,堪堪划过她的鼻梁,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渗血的刀口,而后劈碎了苏洛身边的白玉护栏。
这样的精准的速度与力道,足以让懂刀之人大叫一声好,然而苏洛心中却是一阵恼火,女儿家都是在意面容的,这般不管不顾的突然袭击,还一举让她破相,怎能不激起苏洛的战意。趁着对方第三刀劈来之前,苏洛顺手夺过了身后某个侍卫的佩刀,飞身上前便与那手持一双弯刀的偷袭者战到了一处。
那偷袭者却是一个西域男子,也穿着上等丝绸制成的长袍,唯一露出来的手臂上肌肉鼓胀,周身内息浑厚而绵长,显然是长期习武之人。苏洛一刀全力刺出,逼得那偷袭者双刀交替抵挡,好不容易拉开了二人的距离,这才看清了这男子的相貌。
男子似乎也没想到苏洛的内力会如此浑厚,宛如大海一般无边无际,神色微微诧异,交叉双刀摆出站姿,却没有立刻进攻。他的五官一如西域人的深邃英挺,深褐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的往后梳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一双倾长明亮的眼睛竟然是异色的,左眼蔚蓝,右眼金黄,截然不同的色泽出现在同一张脸上,混合出一种奇异的美感,令人过目难忘。
“昭!——停手!”赫木恩一看那人就急了,顾不得威严焦急的朝那偷袭者大喊,“阿洛不是敌人,放下你的刀!”
尉迟昭却是恍若未闻,只一心一意的盯着苏洛,嘴角弯出一丝微笑,如同终于寻得猎物的猎犬。赫木恩一看那微笑就知要遭,果不其然,尉迟昭拔起弯刀就朝苏洛劈去,动作竟是比刚才更快了一些,震的苏洛手中长刀一阵嗡鸣。
赫木恩忍不住想要捂脸哀叹了,她这个弟弟别的都好,唯独对刀势特别痴迷,虽是身在王室,此生却是致力于领悟刀势之中的绝强奥秘,平日里不是在练刀就是走在寻找合适练刀对象的途中,对政事与王位都丝毫没有兴趣。原本这也并无大碍,西域民风开放,并不像夏渊那般只认嫡子为尊,昭不喜政事,那就由她这个王女来继位便是;再者大宛尚武,有这么一个能力压全国,百姓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勇士王子,对尉迟王族来说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昭自幼就特别护着她,此番看到她身边跟着一个武功了得的陌生女子,第一反应自然是排除潜在危机,因而一刀将苏洛逼退了自己身边。明明是说一声就会解开的误会,偏偏苏洛的身手好到足以吸引昭全部的注意力,赫木恩知道他已经多年未能寻得旗鼓相当能放手一战的对手了,如今除非这场比试决出胜负,否则以昭的执着程度,绝无可能中途停手。
弯刀在半空中猛地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声,尉迟昭那双异色的眼睛中泛起越来越狂热的光芒,手中两柄宽大的弯刀犹如灵蛇出洞,灵活的不可思议,饶是苏洛也有些陷入了苦战,手中没了趁手的兵器,她被这异域的奇特刀法绕的苦不堪言,只能堪堪防御尉迟昭越来越凛冽的攻势。
赫木恩急的几乎红了眼睛,昭不想中途停手,但苏洛此时的伤势却也再经不得一番激斗了。能从那边境小城的酒肆中活着回来已属幸运,若是让苏洛死在与昭的比试之中,那她这一番折腾又是为了什么?
赫木恩深吸了一口气,内息运走周身,最终沉淀在丹田之处,灌入十足的内力朝打斗中的二人大吼了一声,“赫桑——!!”
那声吼几乎响彻了整个王宫,周围的人都被震的捂住了耳朵,而一门心思沉浸在比试之中的尉迟昭也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迟疑了一下还是收起了刀势,有些不解又有些委屈的看向赫木恩,不懂他的王姐为何会以如此强硬的态度阻止他与人比试刀法。
那双蔚蓝与金黄的异色瞳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感情的,此时略略染上一丝委屈,像极了西域某种有着异色双瞳的猫类,赫木恩顿时被看的没了脾气,先过去点了苏洛身后两处大穴阻止她运功,而后朝身后招了招手,让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不止的弟弟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