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你忘了,太奶给过我压岁钱,还为我骂过你呢!去看她最后一眼是应该的!”
我能睡到你那一头去吗?
两人各自回去告了假,第三天一大早就随着晓芙爸妈出发了。
奶奶家的小院堆满了冥币花圈和纸扎的假人假轿子假汽车。
太奶的遗体让搁在堂屋正中的一张凉床上,周围环绕着四个大澡盆的冰块。
一家人都坐在小院的几张长条板凳上商量正事。
七叔对晓芙爸说:“老大,村长说了,老太太活这么大不容易,要开个追悼会,让乡亲们瞻仰瞻仰。”又冲前侄女婿递过去一根烟:“鸿渐,到时候你给整点儿音乐吧。”
鸿渐赶紧应了一声,接过烟,很入乡随俗地把它夹到耳朵上。
晓芙爸皱眉咂嘴道:“哎呀,弄那么大动静干什么!”
七叔四下里看看没外人,才压低声说:“八成是想托你找关系,让他二小子上部队当兵去,那货一看就不是块考大学的料。”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村长背着手,领着二儿子进了小院,还没近身,就高门大嗓地冲晓芙爸喊:“大涛子,这都和平年代了,你咋还瘸了一条腿呢?”
晓芙爸也不含糊:“二柱子,你头发咋那么亮呢?把你家的香油都抹上了是吧?”
“大涛子,你这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咋嘴还这么欠呢?二十一世纪了,谁用香油啊?我打的是摩斯。”村长说着摸摸自己和钢针一样硬的大背头。
一院子人都笑,除了晓芙。
她走哪儿都觉得瘆得慌,连上厕所都要人陪着,于是偷偷和奶奶抱怨:“奶,你们什么时候把太奶弄走啊?这老搁屋子里也不是事儿啊,太吓人了!”
奶奶安慰她:“你叔说了,一开完追倒会就给她拉到火葬场去。”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家人都准备洗洗上床睡觉了。
晓芙刚跨进奶奶为她和鸿渐拾掇出来的那间卧室,开灯瞅了一眼,便一声尖叫跑了出来,说太奶的遗像在那里看着她。
在堂屋门口洗脚的晓芙妈抹着胸口斥道:“瞎叫唤什么?诈尸啊?”
奶奶冲孙女说:“要不你和鸿渐睡我那屋?”
晓芙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因为爷爷的遗像在那里。
晓芙爸喝道:“谁都不许搭理她,不敢在屋里睡,让她裹床被子上茅房睡去!”
鸿渐忍住笑,拍拍她的肩膀,说:“别怕,有我陪着你呢。”
晓芙只得委屈地撇撇嘴,跟着他进了房。
鸿渐等她躺好了,才关灯上床,他很自觉地和她分两头躺下。
黑夜里只听得到知了的叫声。
晓芙忽然拍拍他的小腿,可怜巴巴地问:“你觉不觉得她在看着我们?”
鸿渐也拍拍她的小腿,笑道:“你想多了。”
“鸿渐。”她忽然叫他。
“嗯?”他应道。她从没直接叫过他的名字,以前她要么对他以“你”相称,要么硬邦邦地直接和他说事儿。
她带着点孩子气的哀求:“我能睡到你那一头去吗?”
他心里顿生一股爱怜,说:“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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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鹌鹑蛋
她巴不得一声,抓了枕头,窸窸窣窣地摸索了过去。
黑暗里,她的身子无意中与他的身子碰擦了一下,几缕带着清香的发丝也掠过他的鼻尖,他从头皮一下紧到脚趾,呼吸都快凝住了。
她的身子却很快和他空出一些距离,不知是自觉还是自卫。
他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
她的手却又落在他身上:“我还是觉着怕,你能握着我的手睡觉吗?”
他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然后大睁着双眼看着那根本看不见的天花板。
晓芙感受到了那份久违的糙热,舒出一口气,安心地阖上眼见周公去了。太奶要看,就让她看去吧。
追悼会开在第二天晌午。
奶奶姑姑婶婶们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小院里摆了好几张方木桌和长条板凳,陆陆续续坐满了在堂屋瞻仰完太奶遗容的乡亲们。人人都捧着一海碗鸡汤米面,敞开了怀吃,来晚了没位子坐的,就或站或蹲在地上,食欲丝毫不受影响。
鸿渐用晓芙的笔记本电脑连电话线上网,下载了葬礼进行曲,就是开国元勋去世,《新闻联播》里播放的那种。七叔还从二愣子家借来两个音箱,循环播放,弄得震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