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照着无忧的话,就算这世上万事纷扰,又有何愁?!
曹统将锁紧的眉头舒展开,片刻后展颜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阿父倒承了无忧的教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低声笑道,“好啦,莫要往心中去。就像你阿母说得,不过又是些不合时宜的败兴之语罢了...牢骚几句,不值一提!”
... ...
曹家父子俩说话时,桓崇便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待见曹统柔和地抚了抚令宣的头,他的神色忽然就暗淡了下来。
与父亲诀别时,他也不过是令宣这个年纪。
宣城被围之前,父亲命他带着信报突出重围。临别时,一向严厉的父亲眼底也泛起了微微的潮气,“吾儿,勿忘远志,勿忘重振桓家的重任。”
他那时还天真地保证,“阿父,崇儿一定会带人来救的!”
阿父浅浅一笑,却未说话。
只是在他跨上马之前,他生平第一次摸了自己的头。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阿父...”
“桓郎君,桓郎君?”眼前忽地凭空出现五根白嫩嫩的手指,桓崇一惊,回过神来,却听无忧道,“桓郎君累了否?一会儿便到我家了,桓郎君到时好生歇息下可好?”
眼前的小童笑容明媚,目光关切,让他心中微暖。
桓崇打起精神,向无忧摇了摇头,他再向曹统微一拱手,道,“正要向曹公说明,我这便要回武昌去了。”
曹统了然一笑,道,“也好,子昂此行将尊师蒙在鼓中。现下他定然已急,早些回去,也能尽快让他安心。”
桓崇只稍稍有些怔忪,随即释然。
曹统眼光之毒辣,确是世所罕有,他点点头,“正是,不肖徒恐令家师牵挂。”
曹统轻轻一笑,执起麈尾摇了摇,顺口又道,“还有一事...”
“子昂许知,吾长于明臧否,辨是非。你现在无名无姓,乏善可陈。但,若你有心,待他日闯出名头,吾自会对你做出一番品评。”
说罢,他敲了敲车壁,将犊车叫停,道,“去罢。”
名士高语,何其难求?!
曹统此言,便是给他一个许诺,所许便是今后为他提供一个扬名立万的绝佳机会。
桓崇目光微动,“能得曹公臧否,实乃崇之大幸也。”
随后,他对着曹统低头,深一拱手,即刻飞身跳下犊车。
... ...
车帘微动,方才还在自己面前端坐的少年即刻便不见了。
无忧一怔,却见那帘子又动了下,她忙笑吟吟道,“桓...”
话未说完,帘子一掀,便从外探进来一张怒气冲冲的美人面,“曹灵萱!你究竟是引了什么人过来?!”
“阿...阿母...!”
桓崇刚走,临海郡公主便从前车来了夫君这里。
她毫不矜持,一提裙子便上了车,再敲了敲车壁,示意继续前行。
而后,她蹙眉道,“你们都听到寺里的通报了。方才那少年从头到脚,一身血腥...分明就是杀人的凶犯。无忧,你怎么能把这样的人引到家里来?!”
不等无忧开口,她一转头,又对着夫君发起火来,“还有你!都这样了,你还任着她,随着她,对那凶犯从头庇护到尾?!”
没等二人说话,临海公主的口气又是一变,冷嘲热讽道,“夫君,我可还记得呐...以前听那竺和尚讲佛,夫君何其热切,连我花些时间打扮都受你嫌弃。这下可好,也不知那凶犯有何魔力,能让夫君误了佛会,亦是甘之如饴!”
无忧如何听不出母亲的吃味,她“咯咯”一笑,待对上母亲望来的凌厉视线,她忙往父亲的身后藏去,“阿母,你误会啦!根本就不是你想得那样...阿父,你快告诉阿母啊!”
曹统望了女儿一眼,笑眯眯地对妻子道,“阿奴...”
“少来!”临海公主一拂袖,“你们父女俩都是一般...”
说着,她指了指无忧身边的小剑,恨铁不成钢道,“要不就是逞能,每天喊着要做什么游侠儿,一个这般的身体,一个偏生是个女儿家。一大一小,整天没得让人操心不说,还行什么侠,仗什么义?!”
“阿奴,你误会了...”曹统握住她的手,目光渐带深意,“那孩子,也过得很苦...”
“过得再苦,也不能杀人啊!”临海公主不悦地挣了挣他的手。
曹统却握着她的手不放,“他这次...是为父报仇来得。”
“啊?!”临海公主失声道,“为父报仇?!”
曹统语气温柔,“阿奴,你说得不错,我确是好逞强,也好鸣不平。这些年间,多让你担忧了...”
“可他,与其他人不同。”
说着,他的面色沉了一沉,“莫说此刻我要助他,就算有朝一日,他身陷囹圄,人头不保...若我仍旧活在这世上,亦是非要救他不可。”
“你在胡说什么!”
“阿父,你说什么?”
曹统的语气重而又重,母女二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