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他们的黄金时代,向那三年漫长时光。
向可乐与试卷,向时钟与国旗。
夏天还会来,生生不息。
可他们不会。
少年人带竹杖芒鞋,拿蓑衣斗笠,走向那片烂漫宇宙中。
从此山高水长,永不回头。
季元现从此孤身一人。
他深刻意识到,他成年了。
下卷:惨绿年华
第五十五章
季元现的日子好不好过,那几年除了季夫人,没人知道。
他按部就班地上大学,按部就班地毕业,却没按部就班地顺着家人安排,去捡个肥差当当。而是难得发挥前二十多年没露馅儿的叛逆,转头考了个本市公务员。
任职在环保局,朝九晚五,偶尔加个班。因其家世显赫,走马上任第一天便接到领导特殊照顾。同事们笑脸相迎,背后嘴碎两句:瞧瞧,又一个享清福的主儿。
季元现这几年变得挺多,好似当年立正川人走了,留下的孤高淡漠,全须全尾地附在了季元现身上。那句话咋说的,你走之后,我就变成了你。
他的生活单调乏味,起初还对政坛动过一点心思。季元现犹记得当年高中,立正川攀着他肩膀,眼神灼灼告诉他:如果你想改变,那就进入这个圈子。去做一股清流,然后抗争。
这话简直是一梭子鸡血,大四临近实习时,季元现曾想与季夫人谈谈,他要做官。后来作罢的理由也很简单,那位当政,某个一直逍遥国外的赖姓贪污犯,高调回国。因其是同一立场,同一党羽,追究了十几年的案子就此撂下。再无人问津。
季夫人表明,你想从政,就得接受曾不能忍耐的肮脏。或做一名清官,但你注定爬不上去。
这话有夸大的成分,但剖开表面究其里,季元现知道没错。
人将希望和梦想赋予期望值,然后投射到现实中去,不靠谱的梦想就迎接死亡。最终变为人生中的一段笑谈,一篇叙事文。
季元现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平静,毫无波澜。
季夫人过几年将面临退休,以后赋闲在家,经济来源得全靠季元现。虽说家大业大,每个官僚子弟都能继承那么一笔庞大遗产。然而这并不能给季元现安全感。
早几年,季元现卖了两处家产,然后重新购置三处二环小居新房,一处四环别墅。新房简装后,租给就近的上班族。别墅自己留着,暂时没想好怎么处理。
房价年年飙升,一口气上去就下不来。
某一次单位聚会,有同事调侃季元现,如今的薪水够不够少爷半月花销?
季元现喝口酒,平时戴着金丝眼镜装斯文。他咧嘴一笑,说:“理应是够的,每月工资近三千,刚好够我家金毛半月肉钱。房租能收三处,我要价也不高,八千一月,算下来每月二万四。只要我不赌不嫖不挥霍,哪怕不上班,开车收房租度日也可以。”
“就不劳您费心了。”
这事儿后来成为同事间的一段佳话,说普通人民还在房海里苦苦挣扎,人少爷出生就在那高度,显摆什么呀。
关系处得并不好,季元现无所谓,他早懒得费心平衡所有人。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思维、境遇、三观,何必强融。
当年那碗端平的水,到如今碗裂水洒,季元现眼里放不下几个人。
说来也奇怪,年少满心抱负闯荡天涯的人,最后留在了原地。当初承诺要厮守共进的人,却一个都没回来。
秦羽这货一入蜀,愣是如鱼得水,快活逍遥了四年。c市风水宝地,天府之国。生活节奏慢悠悠,人文风气好得不行。这几年刚挤进一线城市,发展机会遍地。
“数字经济战可是引爆了,没道理不来这里分一杯羹。现儿,要不把你那官位辞了算了,跟我下海,啊!”
“赢了会所嫩模,输了下海干活!”
季元现:……
下什么海?你妈解释清楚!
季元现发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么秦羽还是当年那一股子蠢劲儿。大学毕业,他以为秦羽这次该回来了,谁知那货全国跑,说是躲债——林沈海。
现哥恍然依稀记起,当年高二参加商赛,商宴那晚喝高了,大家确实都发生了点“状况外”的事儿。至于到达什么程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行吧,激情社会靠大家,我先走远养生了。”
季元现端着一张精英脸,准备挂秦羽电话。
对方忽然问一句:“哎,那啥。现哥儿,你和立正川还没联系呢?我这有个项目,跟他家一亲戚有……”
季元现打断他:“不认识,不知道,还有事?”
秦羽:……
他觉得季元现是真变了,以前多真实一孩子。不仅嘴巴不招人喜欢,行为也着实小流氓。
如今的季元现,妥妥一“口嫌体正直”的伪精英。嘴上念着五讲四美,心里想着反社反人类。一点也不可爱了。
季元现时常觉得自己在做梦,搞不清前十八年是场梦,抑或这几年都活在幻境里。他也曾偷偷给立正川发过消息,不出所料早被拉黑。
然后他转移阵地,偶尔写一两封邮件。专门挑了节假日发送,伪装成一不小心群发的祝贺邮件。
同样不出所料,邮件也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