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苏听了姊夫的话,加快脚步行进。虞苏年轻不怕累,何况也不用出力气推车,能轻松跟上队伍。
按邰东的说法,任君的牧正叫任皋,他家房屋大又舒适,是个借宿的好去处。
角山这边,是任君的牧地,有士卒把守,没有外敌的侵扰。怕的是夜幕降临后,遭遇野兽袭击。
等虞苏抵达任皋家时,发现确实是一栋大宅院,鸡犬相闻,两位奴仆正在院中忙碌。虞苏在路上就听姊夫说,任皋的牛羊以千计,他有二子一女,还有十多位奴人为他放牧。
虞苏跟在邰东身边,进入牧正家院子。在院中喂马的老奴束认得邰东,过来招呼,随后便就进屋通报。牧正任皋出来得很快,他是位高大魁梧的男子,有把丰盛胡须,笑呵呵迎向邰东。
“东陶,我还想你什么时候过来,运来些什么好陶器。”
牧正一开口,邰东立即让家奴将盖在木车上的席子掀开,把陶器袒露。
“有一件薄陶觚,做得极是精美,专门带来献给牧正。”邰东从一口陶盆里,取出一只彩色的陶觚,执在手上,小小一件,轻巧别致。
陶觚为酒器,而这薄胎的陶器,并不耐用,求的是奇巧。
牧正接过陶觚,执着陶觚的轻轻旋转,端详。看得出他很喜欢,邰东也是投其所好。
“那我便就收下了。”牧正欣然领受。
牧正吩咐老奴束安置邰东的两位奴仆,自己带着邰东和虞苏进屋。三人走在一起,到堂中席坐,牧正这才打量虞苏,觉得端雅清秀,问邰东:“这位是?”
“是我妻弟,虞苏。”邰东介绍虞苏。
虞苏站起身,跟牧正行了下礼,他行的是拜礼。牧正笑说不必行此大礼,心里还是受用的。
平民不会行礼,也不懂礼仪。来角山前,邰东特意教虞苏拜见的礼仪,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任皋富有,夜晚设宴款待邰东和虞苏。食物相当丰盛,还有女婢为客人倒酒。邰东开怀痛饮,跟任皋天南地北闲侃,他一个陶贩,谈起牛羊也说得头头是道,听得虞苏相当惊诧。
在虞城,虞苏没喝过酒,他的年纪还不够资格喝酒。要到明年,成年礼上,他就可以和社中的男子们凑在一起,开怀欢饮。
端着陶杯,虞苏先是闻闻酒味,接着小口品尝。第一口觉得酸涩难喝,虞苏稍微皱了下眉头,又好奇,再呷一口,仍是觉得难入喉。虞苏想原来酒是如此难喝,抬眼见任皋的小儿子任昉,正对他笑着。
任昉是一位年轻的男子,长得高大,有英武之气。他从虞苏落席后,便就在打量虞苏,只是虞苏光顾着听邰东和任皋谈话,没有察觉。
虞苏身材高挑,一身合体的细葛朱服,梳着好看的发髻,佩戴绿松石项饰,端庄得像城邑里的贵族少年。任昉虽不知晓虞苏是什么来头,但是看得顺眼。要知道在角山,可见不到什么风雅的人物,绝大部分人蓬头垢脸,身上带着牲畜的臭味。
虞苏放下陶杯,腼腆一笑。他留意到看他的不只是这位年轻男子,还有一位女孩。他以为自己在宴席上有失礼的地方,才引人注意。
“第一次喝酒?”任昉的声音洪亮,他给虞苏的感觉有些像风川。
“是,我还不到能喝酒的年纪。”虞苏端坐,恭谨回答。不知道任地的习俗,是否也像虞地一样,未到参与聚落劳役年龄的人,就不能喝酒。
酒以粮食酿就,是珍贵的东西。
看着虞苏讲究的礼仪,还有稍带稚气的脸庞,任昉问:“你几岁?”
虞苏认真回:“我十五了。”
“我比你大三岁,这是我妹妹葭。”任昉指着身边的女孩,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孩。她有一头秀发,唇色嫣红,就像似染过。女孩容貌姣好,脸上却是愁眉不展,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事,心情不开心。
女孩忧郁的眼神,在虞苏身上转动。她约莫十二三岁,脸庞稚嫩,眼神纯真。虞苏和她对视,对她温和笑着,终于,女孩的嘴角也微微扬起。
“我叫昉,是牧正仲子。”任昉自报家门,他无疑是想结交虞苏。
“我氏虞,叫苏, 是虞城营卫的小儿子”虞苏介绍自己。虞苏知道人们的姓氏,会显示他们的族源,牧正一家,显然和任君是同族。
在任昉这边,他也琢磨了下虞苏的名字。虞氏无疑来自虞地,而苏,可是紫苏之意?
夜深散宴,牧正为邰东和虞苏各自安排寝室,他们都有宽敞的寝室,舒适的卧处。油灯下,虞苏挨靠在席上,他身体微微发热,头还晕乎乎的。今夜,在任昉的劝酒下,虞苏勉勉强强喝完一杯。任昉说:人在外,不受束缚,十五岁也可以饮酒,莫贪杯就行。任昉爽快好客,他是虞苏在虞城外结交的第一位朋友。
虞苏想牧正和姊夫有着这么好的交情,是因为牧正招待过往的陶贩,而身为陶贩的姊夫,馈赠他精美陶器。但是一件薄陶觚,可抵不过今晚这一桌的酒菜,可见牧正和姊夫是有着深厚交情。虞苏醉了,迷迷糊糊想着事,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虞苏被邰东唤醒,太阳已老大。邰东在门外说:“小弟,我们该出发了。”
虞苏揉揉眼睛,从席上坐起,他发现头有些疼,大概是因为昨夜喝酒?虞苏匆匆穿戴衣服,跟着姊夫离开。
任皋一家在院门口送行,任昉赠给虞苏一双羊皮鞋,说前方的草地多荆棘,容易刺伤脚,不单是人,就连羊都走不惯。虞苏相当感激,但不敢收。
“小苏收下,我诚心赠你。”任昉劝着。
任仆将皮鞋捧在手,往虞苏怀里递。虞苏看向邰东无声询问,邰东点了下头,虞苏这才将皮鞋接过,对任昉行个礼,道声:“多谢昉。”
虞苏换上皮鞋,跟着邰东和奴仆出发,走出老远,邰东才说:“小弟,看来牧正的儿子很喜欢你,他赠你的可是一双上好的羊皮鞋。”
“姊夫,这双鞋子在任地能换一件大彩陶吗?”虞苏知道羊皮鞋的珍贵,虞人绝大多数脚上穿草鞋。虞苏因为受虞母宠爱,且家境还不错,他穿布鞋。
邰东摸摸下巴,回道:“那倒是不能,不过,拿回虞城售卖,能换一个贝币。”
听到能换一个贝币,虞苏意识到确实是收了一件相当贵重的赠物,心里惊讶任昉的慷慨。
“你们两人,昨夜在酒席上,都谈了什么?”邰东昨夜和牧正喝醉酒,没留意虞苏和任昉交谈内容。在邰东印象里,任昉是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
“没谈什么,和他说了一些虞城的风俗。”虞苏想其实说得不多,因为一杯酒喝下,虞苏就醉了,晕乎乎被任仆搀离席位。
一群人继续上路,他们不知不觉,又沿着任水畔前进,任水的支流在这里拐了个弯,水流湍急。眼前河岸地势平坦,树木稀疏,有种一望无垠,天地苍苍之感。邰东一向走在队伍前头,他伫足回看虞苏,问他:“小弟,走得动吗?”
“走得动。”虞苏迈开双脚,皮鞋踩在草丛里,沙沙作响,践踏过齐膝的芒草。
有一双这么好的鞋子,足于应付这漫漫的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