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说书里面不是这么说的么?刘老三摇摇头,说道:“家中种桑,易招鬼煞,这话儿自然不假,不过这风水之说,对于真正的大师,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正说着,这时从屋子里走出了一个须发洁白的老头来,他中等身材,一双手的手掌跟蒲扇一般大,冲着刘老三说道:“少在别人面前说这口舌是非,怎么,你又来催剑了?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你送来的那鱼骨,应该有孕育出妖丹,有了那玩意,鱼骨剑才算是真正完美,要不然,做出来也会砸了我老于头的手艺。”
刘老三瞧见他,拉着我到跟前来,嘿嘿笑着说道:“于叔,嘿,这回不是为了那鱼骨剑,而是他,”这家伙指着我说道:“上次送那把魔剑来的时候,您不是问我说用它砍下杨大侉子脑袋的那孩子么,就是他,我这回把他给您带了过来了,您帮着瞧瞧,提点两句呗。”
刘老三将我给推到了前面来,我瞧见这个白胡子老头儿,便想起了前因后果,知道他便是与杨大侉子齐名的金陵双器于墨晗,连忙拱手问好。
我称呼他为于大师,而他则摆摆手,笑着说道:“这个年代,大师死得快,我不过就是个藏在小巷子里面苟且偷生的手艺人而已,你叫我老于头就好了。”他说得谦虚,不过我还是坚持着,他也不管,拉着我来到葡萄藤下的石桌前坐下,打量了我一会儿,又看了胖妞你几眼,这才击节称赞道:“这位小哥,当真是好相貌,福缘也好,难怪那魔剑对你念念不忘,刚才都还在嗡动呢——看来,降服这魔剑的办法,可就在你身上了。”
我听着一脸糊涂,然而旁边的刘老三却豁然站了起来,失声说道:“不会吧,这事儿真的可行?”
于大师笑了笑,然后点头,刘老三一副饱受打击的样子,喃喃自语道:“这世界上真不公平,费煞苦心者,鸡飞蛋打,人去财空;机缘巧合者,什么都不用做,好东西自己就找上门来了……”说话间,那个留辫子的小孩儿给我们上了一壶茶,然后扭头到了旁边,蹲着身子,拿着小刀专心致志地削起木头,而于大师瞧见我一脸懵懂,则跟我解释道:“小哥,今天找你过来呢,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找你帮忙,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你,不知道可否如实相告?”
我在二科混了这么久,多少也懂得察言观色,瞧见于大师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便晓得他有心考较,于是恭敬地回复道:“长者问,不敢辞,但有所问,只管讲来。”
于大师摆摆手,让我不要紧张,然后问我道:“你的事情,我大概听刘老三说过了,他说你虽然是六扇门中人,但是另有师出,不知道能否讲来?”
刘老三眼睛很毒,跟我没有照过几次面,便已然通晓大概,而我此刻已然晓得茅山宗和李道子这面大旗的厉害,也不隐瞒,说起了当年于五姑娘山求医问药之事。果不其然,我这一说到青衣老道之名,无论是于大师,还是刘老三,都变得肃然起敬,当得知我就打了几年杂时,刘老三更是失望地喊道:“你真傻啊,当时为何不求李道子,拜他为师?你若是能够学得他的一两分本事,这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何必窝在你们那个小小的地方,白受这么多憋屈?”
我想起当年青衣老道的评语,于是捡着好的说道:“他当年曾说我与他无缘,但是与茅山有缘。”
这话说完,刘老三有些激动,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说道:“最近一直有消息,传言继青城山之后,茅山也将开启山门,重归尘世。到时候观礼,你一定要去,说不定能够被哪位长老招为徒弟哦……”这话儿说着,他转而又说道:“你小子除了李道子那儿,还有点邪门的东西,别藏了,快一并说来吧。”
刘老三这般一说,我便晓得瞒不过他,于是又将曾经被杨二丑掳走之事讲出,在得知我因为李道子的血咒,无法奠基,打底的功夫是《种魔经注解》之后,他这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就说哪儿不对嘛。你修行的这门东西,是最著名的嫁衣神功,修得越厉害,就死得越快,杨二丑他分明就是想要拿你当鼎炉,方才会传你的,以后能不修,最好不要修了。”
刘老三这边问完,看了旁边的于大师一眼,没再说话,而我万万没想到,那于大师在沉默良久之后,竟然郑重其事地站了起来,宽厚的手掌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一字一句地说道:“饮血寒光剑,从今日起,归你了!”
第二十八章 天黑了别出门
当于大师郑重其事地说出了这话儿来的时候,我虽然从先前的对话中已经有所预料,但还是大吃了一惊。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还有刘老三,他豁然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于大师,又看了一下我,喘着粗气问道:“为什么?”于大师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显得十分平静:“茅山的虚清真人,对我曾有活命之恩,这孩子既然跟茅山有缘,我也算是提前还了一份人情。”这解释太简单了,刘老三有些不情愿:“嘿,于叔,你这话可不对啊,那剑,是我和杀猪的费劲千辛万苦才弄回来的,你拿去送人情,是不是该问一下我的意见呢?”
刘老三死皮赖脸,非要穷根问底,于大师可就怒了,吹胡子瞪眼地说道:“刘老三,你是个学文的,手无缚鸡之力,这剑给你,你能拿得住?”
那家伙只是笑,也不答话,而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搓着手说道:“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意思收这东西呢?”饮血寒光剑的确厉害,能够让杨大侉子这样一个半瓶子晃荡的家伙,力压剑道高手黄晨曲,不过它剑身魔性强烈,一旦控制不住心性,反倒容易受起所伤。于大师瞧见我也说了话,晓得不将缘由说清,是不可行的,于是起身,领着我们往里屋走。
穿过外间,来到里屋,墙边有一个机关,轻轻一摸,只听到“喀嚓”一声机械响,便有一个暗梯从地下冒了出来,幽幽一阵冷风,从里面吹来,让人不寒而栗。
于大师带着往下走,而胖妞却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从我身上跳了下来,扭着屁股,找外面雕木头那个长辫子少年南南玩去了。
小院不大,但是到了地下室,才发现这儿的空间并不小,光我们身处的这一个大厅,便足有整个儿院落那般宽敞,而旁边还有几个暗室,想必是不同的分区。于大师的地下室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件,有设计别致的火炉子,也有一整套打铁制器的行头,光是那刻刀,琳琅满目地摆着,都有上百多种,宽的窄的,长的短的,看得人目不暇接,赞叹不已——不愧是冠绝金陵的制器大师,这番架势就是让人心生崇敬啊。
这场面我看着新鲜,但是于大师和刘老三却是已经十分习惯,带着我一路走,一直来到了西边的一面墙上来,停住脚步。
墙上是一整面的大理石浮雕,上面有无数贴着符箓的锁链,发黄的古籍以及旗幡垂落,则在正中间,则是那柄红光四溢的饮血寒光剑,不过此时的它多了一幅银亮色的剑鞘,我瞧着有些眼熟,又过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那剑鞘,可不就是当日我们在瓦浪山水库那儿猎杀的鲶鱼鳞皮么?
没想到,竟然给于大师制成了这么绚丽的刀鞘来。
那魔剑被那些锁链给死死地锁在墙上,有八股白色气雾从墙壁上不断地朝它喷来,上面还贴满了符箓,本来静寂无声,然而我一走到近前,它却突然发出了嗡嗡的响声,很像是那夏夜里面的蚊子叫声。都不用解释,于大师指着这剑,问刘老三道:“瞧瞧,我推断得不错吧,凡剑皆有灵,这魔剑对于第一个用它杀人的主人来说,有一种天生的认同感,这一点值得我们重视。炼器虽易,精品却难,这把魔剑是杨大侉子倾尽毕生心血之作,很难不散戾气地强行毁去,消解又需时日,易生事端,还不如给它找一个可以控制的主人,变废为宝。”
刘老三并不反对他的意见,只是对我能否把握这魔剑有些分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事儿还是有些悬。
于大师点头,说这一来封印此剑的法子,还需琢磨,时日还久,二来的确是要等这小孩儿能够有一定自保的能力,方才会交予,不然反是祸端。两人在征得了我的同意之后,商量三年之后,等我能够有一定力量,便将此剑最终交予我手。此过三年,我正好十八,到时候是什么模样,又当另外述说。谈完这些,我也没有再等,而是将腰间的小宝剑拿出来,将白合之事跟他们提起。
对于此事,两人都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惊异,毕竟一般来说,这新鬼刚死,最是力弱,影响不得阳间的一切事物,就连与人沟通,都只能通过请灵附体,怎么可能与我对话?
两人一齐否定,让我有些焦急,连忙将白合催出来,这妮子也是,平日里没事就晃来晃去,结果事到临头,却躲在剑里,不敢出来。
我催了半天,气得半死,还好于大师思路清晰,说既然这女鬼是当日杨大侉子为了炼制饮血寒光剑而炼,必然对那魔剑有着天然的害怕之感,相比不会轻易同室而存。这般说了,我们来到了另外一个阴气十足的房间,这儿摆了好多的坛坛罐罐,看着像是骨灰盒一般,结果那门一关,白合便已亭亭而立,朝着这两位有模有样地鞠躬问好。
白合自然是能说话的,然而这问好,无论是于大师,还是刘老三,都听不到。这事儿我们再沟通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推测到或许是因为我吞食了那巨型鲶鱼的眼珠子,才会如此。刘老三笑了,说当日他的确瞧见我们部门的小刘悄悄收走,不过人肉煮熬过的东西,再灵光,他也不愿沾染,因为这个有因果。
你看看,现在来了吧?
刘老三幸灾乐祸时大肆嘲讽,不过真正低头想起办法来的时候,倒也没有怎么含糊,总共给我出了三套方案。这方案一得于大师配合,就是按照杨大侉子的思路,将白合强行融入饮血寒光剑中,做一器灵——白合之所以能新鬼而能言,便是因为杨大侉子用阵法聚集前人阴灵所致,不过这法子很容易让其湮没本性,不得本我;第二套方案就是超度,这个简单,我会、刘老三会,于大师也会,就连门外那小孩儿也会,无非是法子不同,念个几天几夜,得返幽府;至于第三种,这可就有点儿麻烦了,那便是转世重修。
所谓转世重修,最为外人熟知的便是活佛转世,有佛法高深的大德喇嘛,在生命耗尽,即将圆寂之时,将一缕智慧凝聚,化作千里,投身于新生婴孩之上,而后寺院根据高僧圆寂之前的指引提示,将其从茫茫人海中找寻而出。这是佛家,是最高深的法门;至于别家,也有,不过高下之别,各有千秋,若是白合,想转生也可,不过需要谋对诸多条件,掐算方位、时辰、人家、往来以及阴灵之脉,这事儿复杂之极,又受诸多苦难,能不做,最好不做。
然而将这些选择都放在白合面前,这姑娘却铁了心地选择了第三种。
她是花季少女,心中憧憬无数美好,又恐惧死亡,既不愿做器灵,也不愿往生,这事儿倒是不好办了。刘老三是个没耐心的人,一力劝白合超度往生,那妞儿拼命摇头,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陈二蛋,最记恩仇,虽然她这些日子来在我房间里飘来飘去,吓得我胆子都毛了,不过想起那日她的倾身一扑,心中又不由得软了些,也哀求刘老三。
刘老三被求得没有法子,只得答应让我把白合,以及她暂存于身的小宝剑留在此处,他耗些心血,帮忙谋算一下,贴身打造,弄出一个应对的方案来。
这提议于大师也很赞同,当我将小宝剑一拿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放了光芒,恨不得抢过来,研究一番。
嗯,李道子的东西,无论到了哪儿,都是响当当的货色。
这些聊完,于大师留吃了晚饭,在物质匮乏的当下,居然还有半只盐水鸭,说明生活倒也不差。除了盐水鸭,还有些时令蔬菜,是那个留着小辫儿的南南做的,味道不错,我发现刘老三这家伙别看着瘦弱,当真是个大肚汉,这家伙是饿鬼投胎来着,一桌饭他包了一大半,让人汗颜。席间我还瞧见胖妞居然跟南南很投缘,那小猴子居然一直黏在了南南身边,还腆着脸,让人家喂东西。
饭后,南南跟小猴子依依不舍,而这时于大师又提出了一件事来,说要给胖妞做一件法器,量身定做,这两天先留这儿。
于大师出手,自然都是精品法器,我心中欢喜,又问胖妞的意见,那小家伙倒也是个自来熟,抱着南南给它雕的木猴子点头。我跟胖妞好多年的感情,自然不怕它拐走了,于是便趁着夜色出门,刘老三没有跟着我走,不过好在我也能识路,倒也没有怎么迷路。然而我自认为记忆不错,但走了半个多小时,突然感觉两边的景物变得陌生起来,影影绰绰,似有鬼魂尾随。
我当时心中就有些慌了,因为可以凭恃的小宝剑,可落在了于大师家里,于是快步疾奔,结果不知不觉就跑偏了路,一下闯进了一个死胡同里面来。
那死胡同黑,我到了跟前才发现,而就在我猛然转过头去的时候,瞧见身后竟然站着两个黑影,犀利的目光,正冰冷地打量着我。
第二十九章 转眼就被虏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