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薇干脆把人叫了过来,自己倒了杯茶握在手心暖着,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丫头:一者清秀文静,一则活泼娇憨,自然比不得沈采薇这般的绝色却也都是少见的美人儿。
沈采薇握着茶盏,慢悠悠的问道:“是老夫人派你们来的?还是二太太?”她早就听李景行说过,因为李从渊的关系,他自小就没有贴身的丫头。现今这么两个美貌丫头被留在屋里,显然是旁人借机送来的,至于其中的目的,还是很需要思量一下的。能做这种事的只有李老夫人或是文氏,自然要问清楚一些。
两个丫头颤了颤身子,小声应道:“是二太太让我们来伺候少夫人和三少爷的。”适才见着沈采薇吃东西的模样,她们还只当这位少夫人还只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却没想到这时候能摆出这样的架子来。
沈采薇微微颔首,只把人看得面色发白,这才轻声问道:“你们叫什么?”
右边那个清秀的丫头细声的应了一句:“奴婢翠微。”左边那个活泼的礼了礼,勉强笑道,“奴婢玉莺。”
沈采薇把这两个名字在心里念了一遍,随即便点了点头:“你们先出去吧,若有事,我会令人去交代的。”长者赐不敢辞,既然是文氏把人送来的,自然不好再送回去。
翠微和玉莺明显松了口气,行了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绿焦正在给沈采薇揉肩,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怎么就挑了这么两个丫头......”太漂亮的丫头总是容易招惹是非,尤其沈采薇和李景行还是新婚。
沈采薇瞧了她一眼让她把接下来的抱怨给咽了回去,这才沉声道:“李二太太的模样你也是见过的,若是真有坏心倒也不至于。这两个丫头倒也未必是她的本意。”她心里琢磨了一下怎么都不觉得这种安排会是文氏做的——对方在李家后院这么多年,就算是要给她这个侄媳妇一个下马威也不至于使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沈采薇瞧了瞧天色,想着李景行前头宴饮估计要好一会儿,干脆叫人给自己换了衣服,先靠在床头闭一会儿眼睛。
因着累了一天,她这一闭眼,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到她醒的时候,一睁开眼,正好就对上了李景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就好像是深深的寒潭,里头也有一个小小的、呆呆的沈采薇与她对望。
沈采薇尴尬的别开眼,很不自在的扯开话题道:“你酒量还真不错......”新婚宴上还能这么安稳无恙的回房。
李景行伸手扶着她坐起来,侧头看了她羞红的面颊一眼,没羞没躁的应道:“我装醉回来的。”
呵呵呵,你就不能留点脸吗?沈采薇默默吐槽了一下,被他这话噎得一时音不出声。
房中晕黄的灯光如同荡开的水纹,不知不觉的将沈采薇白玉似的面颊染上一层轻薄的光,光彩流转之间仿若真正的玉人,既静且美,动人心魄。
李景行认真的看着她仿佛蝶翼一般轻轻颤动的眼睫,心头微微动了动,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住了她的眼睑,然后依序慢慢的从鼻、面到唇。
耳鬓厮磨,宛若情丝燃起。
他的声音非常轻,含着微微的笑意,就像是初冬的雪屑落到掌心,那种轻微的凉意叫人的肌肤都忍不住颤了起来。
“你说,‘金风玉露一相逢’这诗后一句是什么?”
沈采薇的声气也有些不稳,她顿了顿,仰头看着李景行那英挺清俊的下颚,轻声应道:“便胜却人间无数......”
屋中的龙凤双喜大红烛这时候冒了个火花,灼灼的火焰烧着灯芯,发出“兹兹”的声音。
☆、150 牛肉粥
沈家和李家的婚事闹得满堂热闹,便是深居宫中的郑宝仪都略有所闻。哪怕是她听到这样的消息都有一种世事多变的感慨:记忆里面的李景行就像是一柄剑,非战场烽烟不能见其锋利,非刀山火海不能显其坚韧。
没有女人能够嫁给一柄剑,所以前一世的李景行直至郑宝仪过世都未曾娶妻,只留下一句话犹若金石掷地有声:“敌未灭何以家为”。谁能想到呢,前世那个屠千万、灭人族的李景行这一世竟会娶了那个传说中治病救人、菩萨心肠的沈采薇。天意,当真莫测。
郑宝仪想了又想,一时之间只觉得可笑可叹,颇为困倦的搁下手中的经书,准备就寝。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宫人的禀报声:“殿下,凤仪宫里来人请您过去。”
郑宝仪顿了顿——凤仪宫的人素知规矩,这般深更半夜,必是有大事才会来请她。故而,她来不及梳洗打扮,只是随意的捡了一件镶白毛的披风,出了门往凤仪宫去。
凤仪宫中果真灯火明亮,殿外的宫人战战兢兢的侯在那里,殿中却无多少人伺候,只有皇帝、皇后和长平公主。
皇后半靠着明黄色的软枕,坐在风榻上。她乌黑的长发松松的绾了起来,显出几分少见的柔软温和来,殿中流转的灯光和珠光照在她的面上仿佛是白瓷上涂了一层薄薄的釉,使她本就只称得上是中上之姿的容貌都显得明亮动人起来。
大概是见得死人多了,郑宝仪一眼就能明白: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宫中的神医妙手、灵丹奇珍到底还是救不了皇后。她不忍去看,低低的垂了眼,只觉得心上一酸,这样无能为力的心酸怕是只有当日眼见先太子过世才能相较。
皇后见了郑宝仪不由显出一丝少有的笑意来,抬了抬手,轻轻道:“宝仪,你来,叫我好好看一看你。”
郑宝仪眼眶微红,到底还是到了床边,半跪着,低低应道:“姑姑。”
皇后深深的看着她,忽而长长的出了口气,声音又轻又软:“我家的阿仪真好看,怪不得二郎这么喜欢呢。”
郑宝仪咬了咬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皇后静静的看着她,面上笑意不改:“是二郎耽误了你,过些日子,姑姑就叫人送你出宫好不好?倒时候重新找个好人家,二郎和姑姑才能真的放心呢。”
这样的话全然就是交代后事的模样,郑宝仪哭得不能应答只是摇头,一旁的长平公主吓得去拉皇后的手:“母后这是说什么呢......”
皇后这才将目光转到长平身上,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遗憾,黯然说道:“可惜,到底没能见着长平出嫁。”
长平公主来不及掩面羞涩,只是满脸惊惶的看着皇后,眼中泪水涟涟。
郑宝仪双手抓着被角,咬着唇挤出一句道:“姑姑,我不愿意再嫁。”她仰头着皇后,声音轻的连自己都听不清,“我,我再也遇不上第二个二郎了。”
皇后听到这里,神色恍惚了一下,忍不住转了目光往下边上的皇帝,叹道:“是啊,这样的人,再也遇不上第二个了......”她情不自禁的握紧了皇帝的手,唇边的笑意如同馨软甜蜜的白蔷薇,柔声问他,“陛下还记得我们新婚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吗?”
皇帝怔怔的看着她,仿佛可以看见当年洞房中羞涩少女,艰涩的应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皇后喃喃的重复了一边,轻轻道:“当年大郎死的时候,我怨过陛下,怨你把江山社稷放在我们母子前面,累得稚子早夭;当年陛下为了子嗣宠幸宫人的时候,我怨过陛下,怨你不能为我再等一等,罔顾初心;当年萧远出生的时候,我也怨过陛下,怨你多情旁顾。可是,我却从未后悔过,从未后悔嫁给陛下。”
她看着皇帝,目光温柔,一字一句的接着道:“哪怕重来一次,我依旧会嫁给陛下。”
皇帝再也忍耐不住,握着皇后的手,伏在榻上哭了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皇后本就气力不支,说了一会儿话便困倦合眼。皇帝握着皇后的手怔怔发呆,郑宝仪则是面色苍白的跪在榻前,长平公主跟着哭了一会儿,随即便咬牙起身去了殿外。她撑着一口气拉了太医上来,直截了当的问道:“你说实话,我母后的病到底如何了?”
太医瑟瑟,好不容易才伏跪在地上,低低应道:“是臣等无能,大概,就是这一二日了。”
长平公主闻言,不自觉的仰头去看那只余残星的夜空,夜里寒风浸骨,竟是从骨子里就发起冷来。她颤颤的打了个哆嗦,好一会儿才茫然的接口道:“一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