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似梦(1 / 2)

在张隽琛踏上轮船的那一天晚上,愿时惜跟着送书的队伍离开了湘京城。

一个站在船上,风吹过俊朗面庞。一个瑟缩在月下,细雨落在明亮眸子边。

可是神不甘心,她悄悄掀起了女人的帽子,看见了那抹烟青。她从男人随手的行李箱里,看见了一本书,一个首饰盒。他们把所有见证过那段爱情从萌生到消亡的物品全部带走,却怎么也没有带走对方。

感慨良多,最后怎么也不忍说一句。

我带不走。

三个月过去。

湘京城的白昼与黑夜仍是被车马人流填满,漫天霓虹洒落着最后的太平的余光。

这些,胭脂并未察觉。

李冽文年近三十,好不容易又得了一个孩子。赵妈几乎每天都在念叨佛祖保佑。胭脂见老人这样殷切,只能将那些端上来的补药珍品往肚子里灌。

四个月多的身孕,早就不是她弯个腰就能遮掩起来的了。仿佛是应证了酸儿辣女这句俗语,她几乎每天都要吃上几个酸到令李冽文有些惧怕的桔子。

早些年,正房格格怀孕的时候,很是乖巧。什么也不跟他说,什么也不跟他闹。再加上那时候他欲出国留学,更没有机会关心妻子。

等到三姨太的怀孕,他又忙于战争,难以暇顾。

思来想去,他并没有尽到人夫的责任。

胭脂不同。

她一改入府时的小心谨慎,乖顺温柔。怀了孕之后,基本天天都要李冽文回来陪她入睡,稍有点不得意就开始哭。有时候没什么人惹她,她也会哭。哭得李冽文都有点头疼。

这实在不易。

让一个骨子仍是翩翩君子的男人,有些惊慌。

胭脂哭了又笑,李冽文便将她抱进怀里,努力用诗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他不善直白表达,却精通修缮言语。胭脂听不懂,问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摇摇头,轻笑:“是爱你的意思。”

蒹葭苍苍,是爱你。在天愿作比翼鸟,是爱你。心有灵犀一点通,是爱你。曾经沧海难为水,是爱你。我欲与君相知,是爱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亦是爱你。

他将府外所有的纷争与恐慌拒之门外,给她构造了一个她自己此生都不曾体会过的岁月静好。有他,有孩子,有爱。

胭脂每日醒了就是吃,吃了就犯困。实在忍不住,就让丫鬟扶着自己在府里走来走去。

二姨太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李冽文说是回老家去了。彭东茹知道胭脂怀孕的时候,脸色复杂,说了句恭喜。

胭脂笑得开心,说谢谢姐姐。

忽然有一天。

就这么忽然。外头跟以往一样,是晴朗的白日。鸟语花香。胭脂起来的时候,摸着肚子,算了算天数,很快这孩子就满五月了。春夏生出来的孩子,并秋冬的孩子要幸运些。不受寒冷,不受风吹,有那明媚阳光。

她笑着,却又生气。昨晚李冽文哄她睡着之后跑掉了,今儿一早起来旁边被窝都是冷的。她打算让赵妈今早给自己煮份汤圆,吃饱了才有力气打电话去总局哭闹。

不等她出门,门却被打开了。

彭东茹穿着轻薄毛绒外套,内搭着少见她穿的素白旗袍。她没戴什么首饰,只简单插了两根玉钗。见到胭脂时,把手提的行李箱放下,对着她道:“快收拾收拾,拿点利落衣裳,我们要走。”

胭脂怔愣。

她没回过神来。

彭东茹也不二话,赶紧进去翻找。打开胭脂空置的手提行李箱,捡了衣柜的几条衣裳就往里面放,还念叨着:“你怀着身孕,得拿点毛毯棉布……”

胭脂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做什么?去哪里?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孕妇的反应有些迟钝。更不可以刺激她。

许久没有注意自己言辞的彭东茹第一次紧张了起来,不知怎么开口。她深吸了两口气:“呼——没什么…就是,就是带你去别的地上玩玩,看看山看看水什么的,对孩子也好。”

胭脂咬紧了唇,松开,道:“大帅呢?”

彭东茹动作一顿,抬头看她,眼眶更红了,继续说:“在总局那边,让我们先走,他之后再来。”

胭脂声音有些颤抖:“他是不是出事了?”

彭东茹连忙扶住她:“他没事,他很好,你待会甚至可以给他打电话。但我们必须走,为了孩子,知道吗?”

胭脂闭上眼。

彭东茹将行李箱扣上。

下了楼。平常大帅府里工作的佣人少了大半,赵妈却仍是笑着看向胭脂:“五姨太你忍忍哈,肚子饿得厉害的话,路上我让人备了糕点的。四姨太也会照顾你的,别怕。”

胭脂眼眶泛红,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赵妈…你不走么?”

赵妈摇头:“等大帅找你们,我就跟着来。要都走了,大帅谁伺候呀。”

胭脂抹了抹眼泪。赵妈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么久的相处下来,她知道这个丫头心不坏,很善良,又敏感。因着年幼时受的折磨,有了病根,身子本就娇柔,怀上孩子的首三个月几乎天天都要吐一次,看着她都不忍心让身子这么单薄的女孩继续苦熬下去。

可她又很坚强。

看起来她时不时都要找大帅闹一场,哭一场。但其余的,她都藏在背后了。只有赵妈会看见,她偷偷躲在厕所了捂住肚子不停地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吐了之后,又忍着恶心吃东西,吃到孩子饱,就算吃东西的时候她一阵一阵地难受。

赵妈轻声道:“胭脂,别怕。”

享受几个月富贵闲散日子的女人,少了点身上的风尘气。本就肤色白嫩,如今更是娇美。体肉也往外扩了点弧度,终于丰盈了这身躯。

胭脂和彭东茹上了车,前面两辆军车开路,后面两辆军车跟着。

她靠在一边,从后视镜看到了自己。

眼眶红的,鼻尖红的,脸颊也是红的。红在怕里。

她声音一颤:“我怎么忘了。”

李冽文太温柔。温柔到给她了一个连自己都被骗过去的美好世界,等他有一点撑不住,这个世界就塌了。胭脂摸着肚子,嘴角笑容苦涩无奈:“我怎么忘了,他是个大帅。”

彭东茹捂住嘴,撇过头去。

车子往城北的大门开去。

胭脂她被保护得连湘京报社不再生产报纸也不知道。更别说城北的爆炸,城南的枪战,总局的外交对峙等等。她望着窗外空荡荡的街,脸上有些麻木的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