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华主仆三人来到篱园的角门外面,停住脚步,扶着院墙平复气息。进到茗芷苑,就要面对一个混乱的局面,沈荣华必须以稳重坚定的姿态出现,她不能急慌慌进去。她们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状态平静下来,刚要往里面走,就看到李嬷嬷和宫嬷嬷带着一群婆子媳妇往篱园走来。沈荣华暗笑几声,交待了两个丫头一番,她就带燕语进了篱园,留下燕声去迎接李嬷嬷等人。
茗芷苑残破的大门内外挤满了人,众人议论纷纷看热闹,看到沈荣华主仆回来才赶紧让出一条路。杜氏就坐在垂花门里面一张临时搬来的软椅上,脸阴沉得如寒冰一样,五官都扭曲了。沈荣瑾恭敬侍立一旁,低声和杜氏说话。杜氏身后站着两个丫头、四个婆子,另外还有六个粗壮的婆子和茗芷苑的下人对峙。只不过茗芷苑的下人跪着,个个双脸红肿,而那个六个粗壮的婆子威风八面站着。
驴小七和王小八带几个孩子在院子里乱串,不时比划几下、骂上几句,不允许那些婆子踏进院子。别看他们年纪都不大,有皇家奴才这张王牌,杜氏不敢轻易命令婆子对他们动手。虫七带两个手下守在东厢房门口,那里是最后一条防线。
看到佟嬷嬷、周嬷嬷、初霜、雁鸣和竹节还有几个婆子都跪在院子里,每个人都挨了打,那六个婆子仍用木棍压在她们肩膀上,沈荣华怒火中烧。这六个婆子不是篱园的下人,估计也是杜氏庄子上的人,杜氏临时叫来用的。此时沈荣华无人可用,不会跟她们硬碰,等她的人来了,也不会便宜了她们。
沈荣瑾看到沈荣华进来,撇嘴说:“二姑娘还真敢回来,我还以为……”
“闭上你那张贱人的臭嘴,你要找不自在,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沈荣华恶狠狠瞪了沈荣瑾一眼,又以挑衅的目光看向杜氏,冷笑说:“你们长房遭了天谴,被祖宗怪罪了,个个折胳膊断腿,重伤卧床不起,大夫也不在乎多诊治你一个。今天既然拉开了架式,不见血是收不了场了,就看谁走霉运吧!”
“母亲,你听她……”沈荣瑾被杜氏冷冷瞪了一眼,赶紧闭上了嘴。
杜氏恶狠狠盯着沈荣华,说:“我倒想知道二姑娘打算怎么收场。”
沈荣华明艳一笑,说:“大太太登门挑衅,还问我打算怎么收场,这似乎不太适合吧?要是我说话能算数,我希望大太太平平安安回去,就是最好的收场。”
“让她们平平安安回去,那也太便宜她们了,依我看,不打她们个鼻青脸肿就不算完。”驴小七一脸不服气,冲他身后一个十来岁的小子挤眉弄眼。
这个十来岁的小子叫李锁,是芦园管事李文平的儿子,也是个机灵人。看到驴小七给他使眼色,又摸了摸腰间,他点点头,咧开嘴笑了。
王小八冲杜氏等人呲了呲牙,说:“确实太便宜她们,不能这么收场。”
沈荣华点点头,很惭愧地说:“我希望大家都安安分分,别没事找事,以至于别人打上门来,打了我的下人,我还希望人家能平平安安回去,确实是我太软弱了。这次就是我说话算数,也不能服众,看来还要大太太重新开条件了。”
“贱人,你在耍我母亲吗?我母亲是沈家的掌家太太,不是你一句话就能随便谴走的。”一向乖巧柔顺的沈荣瑾此时横眉立眼,怒视沈荣华,好像换了一个人,也可以说是她暴露了本来面目。她希望杜氏能狠狠收拾沈荣华,也希望沈荣华能反击杜氏,总之,她希望她们斗得越激烈越好,最好能两败俱伤。
“主子姑娘,她骂你。”李锁很不愤,冲他的伙伴们抓耳挠腮瞎比划。
“有人骂你们主子,你不该传话,应该替主子出气。”驴小七拍了拍李锁的脑袋,又跟几个小子低声交待了几句,听得他们吃吃直笑。
听到这群小子中有人称沈荣华为主子,沈荣瑾这才相信篱园传的圣勇大长公主赐给沈荣华庄子的事是真的,恨得她暗暗咬牙。沈阁老未去世之前,在沈家诸多姑娘中,沈荣华最为受宠尊贵,而她沈荣瑾则是最低微的那一个。沈荣瑾的生母是外面纳来的妾,很得沈慷的心,却不得沈老太太待见,连带她也不得沈老太太喜欢。同是庶出,比起二房有沈老太太撑腰的四姑娘和七姑娘,她又差了很多。
沈阁老去世之后,沈荣华跌落深渊,由最尊贵的嫡女被贬为庶女不说,还记到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外室名下。沈荣瑾扬眉吐气,终于有人比她的身份更卑微了,还是以前最风光的那个。她本以为可以把沈荣华踩在脚下,没想到沈阁老这么快就翻了身,还有了大长公主这个后盾,仍比沈家的姑娘们都尊贵。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她也知道斗不过沈荣华,心里恨得连表面的柔顺乖巧都不想维持了。
沈荣华知道驴小七等人要惩治杜氏和沈荣瑾等人,她不阻拦,反而冲他们投去鼓励的眼神。现在,她不想跟杜氏谈条件,没必要,而且她也不会答应杜氏任何条件。再说,杜氏大张旗鼓找上门,也不是答应几个条件就能打发走的。
杜氏带人围住茗芷苑,理由是要提审那几个放火烧祠堂的婆子。可看杜氏的样子,她似乎并不着急要那几个婆子,想必她是有后招的。杜氏阴险狠毒,鬼点子也多,这次沈荣华也挑衅了她的底限,她不想尽办法反击就不是她的本性了。
“我不会跟你开条件,要想换她们活命,条件该你提才是。”杜氏冲佟嬷嬷和周嬷嬷等人抬了抬下巴,恶狠狠地说:“你是她们的主子,她们忠心于你,替你做了不少事,可她们的卖身契没有一份在你手里。实话告诉你,我已经让人去找人伢子了,人伢子一来,我就把她们打一顿,全部卖到漠北寒铁矿为奴。”
沈荣华不禁浑身一颤,她知道杜氏阴毒,可杜氏此时要做的事仍令她震惊不已。漠北苦寒,象周嬷嬷这样已年过半百的人能不能走到漠北都是未知,漠北的寒铁矿更是苦寒之最。能到漠北,若在寒铁矿为奴,很少有人能活过一年。杜氏心狠手辣,说到做到,而今她已性命相逼,连沈荣华都震惊了,由不得周嬷嬷等人不害怕。害怕了就会动摇,这是人本能的反应,跟忠心关系不大。
重生之后,沈荣华时时都在谋划如何翻盘、如何报仇,也在培养得心应手又忠心能干的下人。可这些下人的卖身契确实没有一份在她手里,她前世没有管人的经验,今生也忽略了这个问题。下人的忠心除了用银子、用真心维持,也需要那份卖身契,毕竟人心会变,而白纸黑字的卖身契比银子更具有实际价值。
周嬷嬷是林氏的陪嫁下人,雁鸣鹂语买进沈家就是她的丫头。她们的卖身契原来在林氏手里,林氏母子离开沈家,丰厚的陪嫁都被沈老太太据为己有了,下人的卖身契落到谁手里,她就不得而知了。象佟嬷嬷、初霜还有那些小丫头和婆子原来就是沈家的下人,她们的卖身契肯定在杜氏这当家主母手里。就算这次她能破解了杜氏的阴谋并有力反击杜氏,但实实在在的严峻问题已摆在她的面前。
杜氏之所以敢堂而皇之围堵茗芷苑,就因为她已摸准了沈荣华的气脉,也捏住了下人的软肋,由不得她们不就范。所以,杜氏不会跟沈荣华提条件,这场对决,沈荣华明显是个失败者,而杜氏只会逼沈荣华提出妥协的条件。
沈荣华寻思片刻,冷笑说:“大太太弃自己贤惠的名声于不顾,原来是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了,我倒想听听大太太为什么要发卖她们,得有个罪名吧?”
“我发卖几个不听话的下人还需要罪名吗?”杜氏冷眼怒视沈荣华,目光极尽凶狠且轻蔑,“想给她们罪名也简单,冲撞主子就是最好的罪名,而她们的主子只是我这个拿着卖身契的人,不是你,你,还有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原来如此。”沈荣华的心咯噔一下,但她表面上仍笑靥如花,轻笑说:“大太太精明狠毒,人尽皆知,恐怕这次要让你失望了。下人的卖身契对她们来说确实很重要,但我不知道跟官府的大印比,区区一张纸又能值几何呀?”
杜氏听沈荣华这么说,心里也有几分犹疑,但她脸上也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她冷哼一声,说:“你若有官府的大印,拿出来让我看看,兴许我会怕。”
沈荣瑾指着沈荣华冷哼说:“贱人,我看你这次还有什么猖狂的资格?你就是个搅家精,有你在,沈家不会安定,早该把你卖到漠北的寒铁矿为奴。”
“她又骂主子姑娘,真是欺人太甚了,给我打她。”李锁冲他的小伙伴挥了挥手,率先从腰间拿出弹弓,以红枣大的姜石为子弹,向沈荣瑾打去。
有李锁带头,他那些小伙伴都不甘落后,纷纷拿出弹弓和姜石打沈荣瑾,杜氏等人也“沾了光”。驴小七和王小八没有弹弓,却起到鼓励和指挥的作用。一时间,姜石乱飞,多数落到沈荣瑾身上,疼得她抱着头直往丫头身后钻。
姜石打击的目标主要是沈荣瑾,有时候打偏了,也会飞向杜氏。杜氏的丫头婆子一边责骂李锁等人,一边替杜氏挡住姜石,还不忘把沈荣瑾及她的丫头推出去。沈荣瑾脸上受伤,疼得连声尖叫,杜氏却不动声色。那六个粗壮的婆子手拿木棍压在周嬷嬷等人的肩膀上,个个都阴沉着脸。弹弓射出的姜石从她们身边飞过,没有杜氏的命令,她们只是呵骂比划,却没人对李锁等人动手。
沈荣华趁这边一片混乱,冲守在东厢房门口的虫七和他的两个手下点头以示感谢。虫七冲她点头,让她放心,又冲她摇头,对她的处境表示关切和无奈。
燕语拉了拉沈荣华的衣袖,低声说:“姑娘,燕声和李嬷嬷她们来了。”
“知道了。”沈荣华看向门口,见李嬷嬷冲她点头,她的心才安定了一些。
李嬷嬷不是沈家的下人,不会被杜氏轻易拿捏,还可以为她所用。可她的下人呢?卖身契的问题若不能妥善解决,她对身边人的信任会打折扣,以后做事就会束手束脚。一个新的难题摆在了沈荣华面前,她的心又一次陷入挣扎和徘徊。
“住手,快住手,你们这群猴崽子,又跑这里凑热闹来了。”李嬷嬷高声呵住李锁和他的伙伴,又给王小八和驴小七使了眼色,“还不快走。”
“走喽!”王小八冲李锁等人挥了挥手,那群小子都撒花般跟着向大门跑去。
“太太,三姑娘的脸流血了。”沈荣瑾的大丫头山菊慌得脸都变色了。
杜氏扫了沈荣瑾一眼,轻哼一声,说:“赶紧送三姑娘回去,好好侍候,揽月庵的师傅连日辛苦,就不用麻烦她们给三姑娘医治了,直接用她们给大姑娘配的药就好。玉柳,你陪三姑娘回去,一定按时给三姑娘涂药,千万不能耽误了。”
“是,太太。”玉柳给两个婆子使了眼色,两婆子用力扶着沈荣瑾离开了。
沈荣瑾在沈臻静的药里做了手脚,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还想嫁祸给沈荣华。没想到早被杜氏看出了端倪,正好趁这机会,把她做过手脚的药用到她的脸上。那药涂在伤口上,不但不能使伤口消肿愈合,还会适得其反,留下伤疤。
抓住这个机会,用小手段算计了沈荣瑾,杜氏的心微微畅快了一些。可看到沈荣华仍镇定自如、不慌不忙,她的心里就象压了一块巨石,堵得她几乎窒息。
惩治了沈荣瑾,沈荣华心里很痛快,又砸弯了长房一颗钉子,而且还借了杜氏的力。可看到周嬷嬷等人仍被杜氏的下人威逼,在等待人伢子到来,她的心一阵阵发紧。周嬷嬷等人都不出声,脸色如心情一样沉重,她们也为自己无法占卜的前途担忧。此时,等待是一种致命的煎熬,不能得以缓解就会遗祸无穷。
沈荣华冲杜氏笑了笑,说:“我可以放了纵火烧祠堂的婆子,大太太也放了我的下人,这笔交易对于大太太来说很合算,大太太是赢家。”
“我不会跟你交易,也不当这个赢家。”杜氏见沈荣华示弱,心里痛快,但却不敢有丝毫放松,能被她当作对手的人,她必须时刻打起全部精神应对。
“那大太太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