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鹰山是漠北第一大山脉,山不高,却与野兽横行的荒漠雪域相连。鹰勾嘴是神鹰山最矮的一座山峰,最高处不足三十丈,却九转十弯,以奇险闻名。神鹰山在地域上归于漠北,却是漠北与塞北的分界线,自古是兵家的必争之地。
过了鹰勾嘴,就是塞北最大的贸易集散地金昌国,金昌国东面是东韩。这两国虽不是盛月皇朝的属国,却与盛月皇朝和平共处多年了。
漠北以平,圣勇大长公主此次回朝把大部队甩到了后面,并不急于行军。跟随她的除了宫女内侍暗卫还有一百名侍卫、一千名亲兵。经过鹰勾嘴,他们就陷入了阵中,整整十天才突围出来,虽未损一兵一将,却令大长公主丢尽了颜面。
“迷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在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上出现。”圣勇大长公主俯视眼下那个抬头挺胸、与她对视的小小少年。
“败了就是败了,愿战服输,我们只用了木棍、铁铲、迷香就让你们这么狼狈,要是真刀真枪,连你这盛月第一女战神都要成为我的俘虏。”
“你的阵法胜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虽奇却不难破,有些环节尤显稚嫩。若真在战场上,本宫会让暗卫直接杀出去,这样的话,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本宫说话吗?你小小年纪,已很不错,本宫看好你,你可愿意跟本宫回中原。”
“我……愿意。”连成骏人小志大,他想走遍天下,中原是他的第一站。
“好,你跟着本宫,本宫会好好教你。”大长公主眯起眼睛打量马前的小小少年,不由心潮澎湃,喃喃道:“你很象一个人,很象、很象……”
……
就这样,连成骏被圣勇大长公主带回了中原。得知他是镇国公世子连轶与异族医女所生,一直长在漠北。圣勇大长公主就决定把他送回连家,给他一个身份。他不喜欢镇国公府,也和生身父亲毫不亲近,但他崇尚连家世代武将的尊荣和威严。他希望有一天象先辈一样铁马蹋冰河、碧血染黄沙,纵马沙场、横扫千军。
这些年,他带兵出征数次,平反叛、战东瀛,完胜无败,在军中及朝堂都立下了赫赫威名。他也曾随圣勇大长公主出征漠北,但主要以巡视为主,却没有机会驰骋疆场,同漠北强悍如铁打一般的勇士展开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
去年,他大败东瀛水鬼、平定江东水路,皇上留他在京中任职,封了他一个护军参领。此次皇上让他督建奉贤堂及皇上出行的防卫工事,这本是工部官员的职责,却派给了他。今上曾向他透露有意让他接任大内侍卫统领一职,这次是对他的历练。大内侍卫统领在皇上身边伺候,自是体面尊贵,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这几天总出入揽月庵,就是想跟大长公主说说自己的想法,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现在,漠北边关平定,只是偶尔会有北狄国的散兵骚扰抢夺,根本不足为患。漠北边关的统帅是他的祖父连亘,前锋副将是他的嫡兄连成驭,他的父亲连轶已转守东塞北,前方无战事,将士基本以平定匪患为主。
他这时候去漠北确实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可他总有一种感觉,北狄国已经安分十年了,新一代的战将已象他一样长大了,再安分下去就不是他们的秉性了。
“你在想什么?”大长公主信步闲庭,颇为悠然。
连成骏躬身施礼,“回大长公主,成骏想去漠北。”
“探家?”
“不是,我……”
大长公主笑了笑,说:“你在漠北已无亲人,也无家可探,你是连家血脉,根在中原。你师父已离开漠北多年,都成杂货贩子了,你那些师兄弟多数追随你师父,其他人从业更是五花八门,你们在神鹰山的山寨早荒废了。”
“我只是想回漠北走走,毕竟我生在那边,又长到了八岁,即使没亲人,还有那方土地。”连成骏隐去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漠北边关现在并不需要他。
“有机会你护卫本宫到处走走,不只是漠北,还有江东、江南、苗疆和天山雪域。现在,你当务之急是办好皇上交给你的差事,不要分心。”
“是,大长公主。”
一个内侍引着两个穿戴体面的婆子和四个丫头进来,看到大长公主站在院子里,赶紧跪地行礼。大长公主认出她们是伺候江阳县主的奴才,抬手让她们免礼。
“启禀大长公主,江阳县主派奴婢们来给大长公主请安,并送来了她亲手做的春饼。”婆子冲丫头招了招手,丫头赶紧把一个食盒递给了内侍。
“知道了。”大长公主语气淡淡,并没有多说什么。立春早就过了,江阳县主这时候给她送春饼,不过是个借口,真正派人来拜见她的目的在后面。
两婆子等了一会儿,见大长公主面色平静,一直沉默不语,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两人互相微微点头,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躬身呈给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接过信,冲婆子摆了摆手,就往前厅走去。婆子赶紧跪地恭送,见大长公主进了前厅才爬起来,松了口气。信送到了,大长公主有答复也不会让她们带回去,于是,她们又跟揽月庵的内侍道别要赶回宁安郡去。
“江阳长得漂亮,人也聪明,又有显赫的身份,只是这婚姻之运太差,比本宫还……唉!”大长公主坐到软椅上,唉叹了几声,才打开信看。
连成骏侍立在大长公主身后一侧,听到大长公主感叹,不知道该说什么,赶紧低下了头。大长公主扫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到信上,看完信,顺手递给了他。
“成骏不敢。”连成骏接过信,平整对折,放到桌子上。
大长公主笑了笑,说:“江阳在信里跟本宫说想替冲儿求娶沈家二姑娘。”
“什么?”连成骏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躬身后退一步,怔了片刻,说:“前些日子,成骏路过篱园,看到小王爷正在大门口戏弄沈二姑娘。当时,成骏就听他提到求娶结亲之类的话,还以为他开玩笑,没想到江阳县主……”
“胡闹。”大长公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冷哼一声说:“好在沈二姑娘不是那种腼腆脸酸之人,她处事言辞端庄得体,倒是很称本宫的心。我朝女孩虽重规矩礼数,却不象前朝一些世家大族那般教养。要是碰上迂腐之家的女孩儿,象他这般放肆,真闹起来,看他怎么收场,皮都被打掉几层了,也不知道收敛。”
连成骏挑了挑嘴角,没说话,心里盼萧冲多掉几层皮才好。虽说大长公主手眼通天,可对萧冲年前在路上调戏沈荣华之事却不知情。萧冲毕竟是大长公主的亲侄儿,再说他调戏良家妇女也不是一次了,又有江阳县主多方打点,这件事也就瞒过去了。没想到萧冲还真要求娶沈荣华,看来还要给他们多穿几双小鞋才行。
“把天捅出窟窿,有人替他弥补,还有什么好怕?”连成骏面带羡慕,语气拈酸,故意拉长声调,说:“真艳羡小王爷命好,生在皇家,自有泼天富贵。反正也不需要他上朝议事,更为用他带兵打仗,他只管安逸潇洒地享福就行。”
“哼!生于皇家的人要都想享受泼天富贵,安逸潇洒地享福,恐怕这天下很快就要改姓。到时候成了阶下囚,别说享福,能不能保住命都不好说。”
“大长公主深谋远虑,只可惜巧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哪朝哪家还不是一样?”连成骏奉承了大长公主,又抓住机会狠狠捅了萧冲一刀。
“冲儿也不小了,这次把他送回京,真要好好管教一番,不要总认为捅出娄子有人替他担当。”大长公主沉思片刻,让内侍传话给谨亲王,大概意思就是让谨亲王对萧冲严加管教,不能再出来惹事,否则就别认她这个姐姐。
连成骏微微摇头,心中酸涩,对在他看来一无是处的萧冲羡慕不已。不管萧冲做多少荒唐事,得罪多少人,也有人替他摆平善后。萧冲畏惧大长公主,让大长公主生气痛恨,可那种恨也是恨铁不成钢。大长公主对他有知遇之恩,教诲之义,在外人眼里他们情同祖孙,但却没有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情。
他的生母本是南狄国贵女,名狄水影,南狄国被北狄国吞灭时,狄水影只有八岁,又与父母姐弟失散了。一名归隐乡野的神医救了她,并传授她医术。她十八岁那年随师傅云游漠北,救下了重伤昏迷的连轶,并全力医治。
美人爱英雄,即使是生在漠北的豪放女子也一样具有小女儿情怀。狄水影倾心连轶,不顾师傅反对,也不论连轶已有妻室,就留在连轶身边做了医女。正当狄水影和连轶情浓似火之际,朝廷一纸军令就把连轶调去西塞北,与西魏开战。当时,狄水影已身怀有孕,不能随连轶同行,只好只身留在漠北待产。
就在生下他的第三年,狄水影死于一次试毒。临死之前,把他托付给她的师弟,也就是他师父。又过了三年,连轶重回漠北驻军,还派人寻找过他们母子。当时他只有五六岁,不管他师父说什么,他都不想同连轶相认,那种排斥似乎早已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扎了根、萌了芽。他渐渐长大,对连轶的排斥依旧很深,但他仰慕连家世代英雄,也想象他们一样统帅千军万马,纵横疆场。
八岁那年,圣勇大长公主把他带回中原认祖归宗,他没有再拒绝。因为他也明白自己想要叱咤沙场,圆自己的英雄梦,需要一重连家子侄的身份。
在镇国公府,他是外室庶子,又是无媒无命苟合而生,身份低微。好在镇国公府只看实力、比功勋,不重出身,他又有大长公主撑腰,一家上下无人敢轻视他。可是他跟生父不亲近,跟嫡母不过是表面上母慈子孝,与兄弟姐妹也有隔阂。在他的祖父镇国公连亘眼里,他首先是将士,其次才是孙子。她的祖母端阳郡主出身皇族,最重嫡庶尊卑的规矩,对他这个半路认下的孙子很是淡漠。
所以,亲情是他生命中的空白,他羡慕别人拥有。也只有这时候,他最看不上眼,见到就想揍的萧冲才会成为他羡妒的对象。
“他日,小王爷立足朝堂,为社稷百姓效力之时,就会明白大长公主的一片苦心。”连成骏本是爽朗之人,可这句口不对心,说得就极为勉强了。
大长公主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连成骏的肩膀,笑了笑,没说什么,又坐下来看江阳县主写来的信。她反复看了两遍,长叹一声,又摇了摇头。
为萧冲求娶沈荣华是江阳县主的主意,想必也有孝恩侯府的谋划参与。若沈逊在世,江阳县主根本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宁家也不会支持她这么做。此时,江阳县主写信给大长公主,说明她已经和谨亲王妃商量过,而且也告知了谨亲王。
萧冲年纪不小,谨亲王府为他提亲也不只一次了,这本是极平常的事。可提亲的对象是沈家颇有故事的二姑娘,又是现在这时候,这其中就有不同寻常的意味了。大长公主目光如炬,哪怕只有蛛丝马迹,她也能洞穿表象、看透本质。提亲本是光明正大的喜庆事,可越是这样,就越不能忽略隐藏在喜事背后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