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华摇头轻叹,不管鹂语如何讨好、多么能干,有前生的芥蒂,她都不会喜欢这丫头。但这丫头嘴巧、灵透、精明,会为人处事,稍加培养,就会成为她的助力。有的人就如同一把双刃剑,好用却要提防,鹂语就是这类人。
“二妹妹。”沈臻静笑意盈盈走过来,如一把淬毒的刀斩掉了沈荣华的思绪。
“见过大姐姐。”沈荣华一团和气给沈臻静行礼,神态恭敬,如同沈阁老健在时一样。沈臻静颇有长姐风范,对弟弟妹妹很亲切,但沈荣华却和她亲近不起来。有了前生的记忆,尽管沈荣华一再克制仇恨,但对她疏远淡漠显而易见。
“祖母正在气头上,二妹妹还是别等了。”沈臻静走近沈荣华,满脸微笑注视沈荣华的脸,没有看到灰败、沮丧和胆怯,令她心里很不舒服。被折腾了几个月,沈荣华反而比以往更坦然沉静了,难道从下人嘴里得到的消息都是假的?
“祖母为什么生气?”沈荣华一脸茫然,很崇拜地看着沈臻静,“祖母总说大姐姐是她的开心果,看到大姐姐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今儿怎么不灵了?”
“你……”沈臻静咬了咬嘴唇,纵使她心思万变,也不知该怎么答复沈荣华这句话,“二妹妹愿意等,就拿出诚心来跪下等,要么干脆就回去。”
沈荣华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我不能跪下,绝对不能。”
“为什么不能跪?”沈臻静觉察到自己问得太生硬,不经意间表露了自己的心迹,忙换了一张笑脸,说:“祖母是长辈,下跪是孝顺,才能让她消气。”
“听说昨晚祖母罚我父亲、万姨娘、四妹、四弟和七妹跪雪地了,结果万姨娘、四妹、四弟和七妹都病了,还好我父亲有祖父保佑,才逃过一劫。马上快过年了,我要是再跪雪地冻病了,不是平添晦气吗?知道的会说祖母对晚辈教养严格,不知道的肯定要说祖母不慈,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呢?”
沈臻静暗暗咬牙,说:“噢!那其实是他们孝顺祖母。”
“孝顺?我看不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让父母长辈担忧,那是哪门子的孝顺?”沈荣华冷笑几声,“祖父常说大姐姐会处事、最明白,祖母更把大姐姐当知心人一样。大姐姐劝不了祖母,让祖母劳心生气就是做晚辈的不孝。若是不顾祖母的身体、名声,只为一己私利而火上浇油,就更是罪过了。”
“你、你……我怎么火上浇油了?你说——”沈臻静一团和气的脸终于破功了。自懂事以来,她总是避免与沈荣华对阵,因为不管她做什么,都占不到便宜。
“大姐姐为什么这么生气?我又没说是大姐姐为一己私利而火上浇油。”沈荣华一脸无辜,继而又巧笑嫣然,说:“这世上拣什么的人都有,这拣骂的最是少见,大姐姐是聪明人,被人指着鼻子骂都要为自己开脱,又何必……”
“哼!你既然这么说,我不火上浇油也对不住你,你等着。”沈臻静恶狠狠说完,揉着气红的眼睛跑进正房,去向沈老太太哭诉委屈了。沈老太太是她的杀手锏,怕别人非议,她轻易不用,可今天她要想挽回败局,不得不用。
果然,一柱香的时间都没到,正房就传出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怒骂声、痛哭声、劝说声响成一片。沈荣华长吸一口气,赶紧叫过雁鸣交待了几句。
一个大丫头走出来,冲沈荣华抬了抬手,“老太太叫你进来。”
沈荣华冲大丫头甜甜一笑,跺了跺脚,活动了一下,大步朝正房走去。她刚一绕过门口的屏风,就有一只茶盏朝她飞来,她一扭头,茶盏重重落地,碎了。
“贱人、小贱人,你竟敢躲?我让你躲,我打死你。”一个又一个茶盏伴随着粗声粗气的怒骂朝沈荣华扔过来,屋里呼呼风响,足见力道之大。
不知沈臻静怎么浇的油?沈老太太显然是气炸了,嗓子也哑了,喘气也粗了,花白的头发散乱了,微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发肿的五官几乎都挪了位。
沈臻静见沈老太太发起狂来,忙带三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躲到沈老太太身后,轻声轻气安慰她们,看向沈荣华的目光去透出狠戾阴毒。
“老太太、老太太,你要是想打这个小贱人出气,直接叫几个婆子拉出去打死了事,千万别气坏了身体。”四太太吴氏边劝说边给沈老太太顺气。
“四太太真会说笑话,别说我还是沈家的姑娘,就是家奴,也不能连个罪名都没有就随便打死。我朝不同于前朝,当年,圣贤皇太后还亲自过问家奴被棒杀一案。祖父引以为例,经常告戒家人要善待下人,难道吴知府就教四太太这样草菅人命?”沈荣华冷傲的目光扫过屋里每一个人,最后落到吴氏上。
沈老太太见吴氏被沈荣华说得哑口无言,更加生气,瞪向沈荣华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几个窟窿,她冲沈荣华咬牙阴笑,说:“来人,给我把小贱人拉出去打死,多重的罪都由我一个人承担,我倒要看看谁敢判我的罪。”
☆、第三十一章 旧事(一)
置于死地而后生。
回到沈家,沈荣华不想总是时刻提防别人出手,因为有时候防不胜防。她要先发制人,把沈老太太逼急,把自己置于险境,做最后一博。她已做好安排,即使败了,她也能震慑别人,出一口恶气,只要有命在,她就能卷土重来。
她坚信沈老太太不敢弄死她,老太婆活够了,冲动之下可以不要命。但沈家兄弟和沈贤妃、五皇子还想要名声和前途呢,他们不想给一个垂暮之人陪葬。何况老太婆比谁都怕死,富贵双全,又没沈阁老压制,她不想活着享福吗?
沈老太太见沈荣华面带冷笑,毫不畏惧,肺都气炸了,她用拐杖狠狠戳着地砖怒骂吼呵:“小贱人、小骚蹄子,你……来人,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吴氏被沈荣华抢白,心中憋了一口气,她见沈老太太气急了,真有打死沈荣华的意思,忙冲门外喊:“你们几个死婆子,没听到老太太的话吗?老太太让把她拖出去打死,你们还等什么?气坏了老太太,把你们都卖到漠北去。”
门口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可此时,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进来办这件棘手的差事。沈老太太房里管事大丫头金花和两个管事婆子宋嬷嬷、朱嬷嬷都没在。其他几个丫头婆子见沈老太太再一次暴怒下令,吴氏跟着扇风点火,都急得快吐血了。沈老太太可以打骂二姑娘,她们要是动了手,不成了替罪羊才怪。
“四太太莫不是只有这狐假虎威的本事?”沈荣华笑容明媚,微微仰头,目露蔑视,“老太太污言秽语骂自己的亲孙女,端仪何在?难怪祖父总想休弃你。”
“住嘴,小贱人,你跟那个贱人一样,你、你……我要杀了你。”沈老太太发狂般咬牙切齿,要不是刘姨娘和几个下人拉着她,她肯定会扑上来撕咬沈荣华。
“那个贱人?呵呵,祖母在说我的外祖母吗?她都去了这么年了,没想到还让祖母记忆犹新,真是荣幸。祖父刚去逝,祖母就这么折磨我,其实是想报复我的外祖母吧?祖母本是胜利者,却这么放不下,看来还是赢得太……”
“住口,你住口——”沈老太太嘴唇哆嗦了几下,想怒骂,却一下觉得失去了怒骂的底气,她长喘了几口气,突然倒在美人榻上嚎啕大哭。
吉祥堂两个管事婆子宋嬷嬷和朱嬷嬷匆匆跑来,刚到屏风后面,听到沈荣华那番话,两人互看了一眼,没进屋,又悄悄退出去了。屋里的主子下人听到沈荣华意有所指的话,好像明白了什么,谁也不敢再出声,屋里只有哭声连绵不断。
沈荣华见沈老太太这般模样,不禁摇头长叹,本是当年旧事,却作祸不浅。
前朝末年,朝廷腐败,民不聊生,乃至兵荒马乱。萧氏家族少主萧敏盛在西南吹响“推翻南日皇朝,救民于水火”的号角,发兵起事。洛氏家族弃女洛沧月在江北组织穷苦百姓响应号召,在凤鸣山上举旗起义。
义军南北夹攻,如风卷残云,短短几个月,就攻下了南日皇朝半数城池。萧敏盛和洛沧月互生敬佩、惺惺相惜,约定在兵家重镇永州会师。谁知萧敏盛刚到距离永州城二百里的苍狼山脉就遭遇伏击,损兵折将,又被困在山中。
洛沧月听说萧敏盛被困,带精兵来营救,刚进山就遭遇了埋伏,只好与萧敏盛在山中会师。两方人马损失惨重,又陷入外有伏兵、内缺粮草的困境。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有姓万的老者带人送来粮食草药,并指给他们出山的小路。
“你想要什么?”洛沧月出山之前骑于马上问姓万的老者。
“我是三十年前跟父母乡亲逃荒到苍狼山,见这里有大片土地没人种,又没人收苛捐杂税,就在这落了户。这些年也开了上千亩地,攒下了几万担粮食,不愁吃喝了,就不知当官是啥样的,我听老人们说最大的官是万户侯。”
萧敏盛不想听他啰嗦,直接说:“好,等我入主天下,就封你为万户侯。”
也该万家发达,就在姓万的老者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救人于危难的时候,封侯的圣旨送到了苍狼山。封侯爵,列三等,世袭五代,万户侯横空出世。
老万户侯于几年前丧妻未续娶,只有两个儿子,长子万文,次子万武。万文一文不文,最厌烦读书,斗大的字不识一升,跟随父亲种地,早早就娶了妻。万武一直跟逃荒来的老秀才读书,接到封侯圣旨时候,他就会写谢恩的奏折了。
天上突然掉下了一个金馅饼,老万户侯被砸得晕晕乎乎,兴奋激动,笑死在来京谢恩的路上,长子万文袭爵。接到袭爵的圣旨,万文就变卖的苍狼山的土地粮食,来京城买了宅子,置办了产业,也打通了一些路子。
万户侯只是一个空爵,万文在朝中并无职务,后来才捐了一个七品闲职。万家是泥腿子出身,被士族大家看不起,也经常被朝堂新贵笑话。直到万武考中的秀才,又于次年中举,万文经营有道,积下丰厚的家财,人们才微微改变了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