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买了一辆车,顾郁那个蠢货竟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喜欢每天早晚“顺路”送他上下班,尤其是有些冬日的清晨,他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坐上车,就连系着领带的手指都在犯困。
他不喜欢顾郁去应酬,更不喜欢他醉意朦胧几乎昏睡的状态下还哑声叫简桥的名字。汽车在夜晚的街道飞驰,身边的人已经睡去。一切都让人觉得没有希望,就像眼前的道路看不到尽头。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也等着和你相遇。
有次关梨病了,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能第一次见识专治不服的冬季莫斯科,正常人都会病一下。
大发善心的顾郁下班后提着一堆蔬菜到他家来看望他。
“好点了没?”顾郁问道。
“没,给我选块墓碑吧,”关梨捂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答道,红着眼望向他,“我想吃番茄炒蛋。”
“你能不能让我歇会儿啊,一天天的要求那么多。”顾郁坐在床沿,靠着床头,关梨一转头就面向他的屁股蛋儿。
这样的态度让关梨很是不满,他气不过,伸手推了他的屁股蛋儿一把,转过身背对他,低声道:“讨厌你。”
闻言顾郁乐了,“我还讨厌你呢,帐都算不对的笨蛋。”
过了会儿,他还是站了起来,“你现在不能吃鸡蛋。我就给你炒个番茄行吧?”
“没有鸡蛋我吃什么?我从来不吃番茄。”关梨又转回来,看着他非常严肃地说道。
“傻瓜笨蛋幼稚鬼,神经兮兮作妖王,”顾郁笑着骂了一长串,“睡吧。我去做饭了。”
“……喂,等下,”关梨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捧出一个礼盒,“给你。”
顾郁一边扯松领带,一边扯下礼盒的彩带。关梨看着他,感觉又想起了当年那个搭积木不用看图纸的聪明鬼。他还可以一手画圆一手画方、一边写论文一边唱歌、一边下棋一边看报告。
他总是很聪明。
礼盒被打开,顾郁看了一眼,笑了,把领带扔在一旁,拿起围裙系在身上。“年年都是这个,没新意。你对你的小舅就这么敷衍。”
一点都不敷衍。礼物是圣瓦西里大教堂的积木模型,关梨没顾郁那么厉害,他要看着图纸一个个地拼接起来,花了好几个夜晚。
至于顾郁,他其实也没那么聪明。
好多话都听不懂,好多眼神都看不明白。
他真的是个没脑子的蠢蛋。
后来关梨的公寓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积木建筑,顾郁总是笑他幼稚,像个做手工的小屁孩儿。
停在回忆里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简桥来到莫斯科之后,在那个应酬过后的夜晚,顾郁已经睡着。关梨给简桥发了一个定位,然后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在昏暗夜色中打量他的五官。
“……喂,”他哑声开口,“有点儿话给你说。”
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他说。
想跟他说他少年时吹过的海边的风,想跟他说清晨破晓的第一缕阳光,想跟他说深夜路边飞速倒退的路灯……
想跟他说那句从儿时第一次见面就想对他说的话,想说那句看见少年的他第一次笑起来时想对他说的话,想说那句重逢年轻有为的他时想对他说的话。
关梨非常非常想念他,虽然此刻他就在眼前;关梨也非常害怕很快将要失去他,虽然从不曾真正拥有过。
“……喂,顾郁,你知不知道,昨天早上路口的雪地里有三只猫,你总说只有两只,因为你从来没看见过第三只,”关梨看着他,轻笑起来,眼睛发红,“我们的工作室门口只有九棵橡树,你老是让我在第十棵橡树那儿等你。傻瓜,第十棵是桦树。”
其实从来都没什么事情让关梨顺路经过他的学校,而且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拼积木模型。
顾郁离开莫斯科的时候,是关梨送他到机场的,他将要抵达的城市,也是关梨让他去的。
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会大度。属于他的任何东西,他从来都不会拱手让人,除非那东西自己想要逃。
更何况顾郁从来都不属于他。
“小梨,我走了,”顾郁拉着行李箱,对他招了招手,“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关梨挥了挥手,“滚啊。”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时,早已经没了熟悉的身影。
就在那一刻,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要崩塌,所有堆砌起来的“无所谓”都摇摇欲坠。
他坐在车里,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只有一个人能够看见的朋友圈:这个世界从来不缺缘分,缺的只是无数个让你看见我的时机。
刚发出的第一秒,他就看见了紧邻的下一条:
酷爱泡枸杞:如果总共只有一百步,没人规定不可以一个人迈一百步啊。
关梨愣了一下,飞速地删掉了自己的动态,打开音乐,一首歌在只有他一个人的车身里循环着。他怅然若失,看着前方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的道路,眼前一片水雾。
关梨从来对什么都没所谓,除了很讨厌一个人,很讨厌很讨厌。
最讨厌那个人的一点,就是从来没有真正看见过他。
明明是他先遇见的。
明明在那个看见小小的身影跑进房间来拿图纸的时候,就想要抓住他的。
关梨转了个弯,汽车驶向一条从未走过的岔路。
有什么冰冰凉凉的,滴落在衣领上。他觉得呼吸困难,把车停在路边,扯开安全带,趴在方向盘上,伸手将音乐声开到很大。拼命隐忍着,在萦绕着的音乐中发出喑哑的哽咽。
.
……
隐藏自己的疲倦,表达自己的狼狈
放纵自己的狂野,找寻自己的明天
等你清楚看见我的美
月光晒干眼泪
那一个人爱我
将我的手紧握
抱紧我,吻我
爱
别走
抱紧我,吻我
爱
别走
抱紧我
吻我
爱
……
.
这天阳光很好。
被迫接受各个长辈安排的第二十次相亲。
这次安排的长辈是他亲爱的小舅舅。
关梨坐在咖啡馆里,看着眼前的女生,细细感受着那小心翼翼不敢声张的畏怯模样,开口道:“我很吓人吗?”
“没,没有的,”女生看了看他,思忖片刻又轻声补充,“……就一点点。”
“……哦,”关梨垂下眼眸,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大声点儿。”
女生看了看他,捧着咖啡坐立不安。
他放轻了声音,转头看窗外。将近黄昏了,夕阳余晖透过玻璃洒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色。他神色恍惚,像是想起了什么人。
“我不凶,我只是……很想把你的话都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