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桥心生波澜,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答应了,我提的所有要求,他全都答应了。简桥你知道吗,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齐子瑞轻笑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个把你当作生命里的唯一的我,能为你做的还没有他多。”
他抬起右腿,支在低矮的围墙上。赤着的脚沾着污泥,骨瘦如柴的脚踝了无生气。
“子瑞,不要犯傻,来……”简桥几乎崩溃,哀求一般向他靠近。
“站住!”齐子瑞打断他,“不要再拦我了,你已经拦了我十几年了!”
简桥只好停下,胸口发闷呼吸困难,一次次地劝他到自己这边来。
齐子瑞看着指缝间的阳光,转而又看自己又黄又瘦的手背,几乎失了形的皮肤和骨头,眼眶湿润起来,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今天阳光真好,”齐子瑞垂下眼睑,看着宛若密不通风的狭隘又局促的楼房,两行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可为什么我的天在下雨?好大的雨啊,好大……”
“子瑞,下雨了我和你一起淋,湿透了也没关系,总会天晴的是不是?”简桥也红了眼,一遍又一遍地哀求道,“你过来,我还在这里啊……”
“我撑不下去了,简桥,”齐子瑞终于抑制不住,哽咽抽噎起来,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涌出眼眶,“他们为什么那么对我,为什么……”
世间从没有什么是公平的。
有人生下来就没了爹妈,有人含着金汤匙坐在殿堂;有人拼尽全力也抓不到一点希望,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拥有一切;有人的爱可以昭告天下以此为傲,有人的爱只能躲躲藏藏害怕所有异样的目光。
他没有家,没有背景。就连他唯一的占有和牵挂,也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他什么也没有,躲在最阴暗的角落,想要的要么是拯救,要么是解脱。
他也曾小小年纪就想要解脱,却还有一个人拉他的手走出阴霾。
他也曾蜷缩一团渴望着拯救,却在一次次的阴郁中想永远离开。
直到后来,他确诊重症,日夜翻覆,只想一了百了。
“我病了,简桥,”齐子瑞紧咬着嘴唇,渗出血腥味,双手撑着围墙止不住地颤抖,“终于……”
“子瑞!”简桥觉得快喘不上气,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我明白,我都能明白。哪怕为了我,你再撑一下,等到病好了……”
齐子瑞拼命地摇着头,万念俱灰,世界再也没有一点色彩。他不想简桥看见他被病痛折磨的憔悴,不想在本就没有任何希望的世界里为了什么再撑下去。
“谢谢你,这一路还好有你在。”齐子瑞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拼命抓着,指尖几乎嵌进皮肤里。素净的病号服被巨大的力量拧得凌乱不堪。
“可是我疼……简桥,我疼,好疼……”他弯下了腰,几乎撕开外衣,指甲嵌进肉里,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喑哑,觉得窒息说不出话。
“简桥,人间很好……”
“不要,子瑞,我求你,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简桥?”
回来,快回来……不要!
“简桥,简桥!”
眼睛倏然睁开,脑袋陷在被濡湿的枕头上,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张开嘴大口呼吸,连气息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顾郁蹲在床前紧张地看着他,握着他那紧攥着被单关节都发白的冰凉的手。
简桥看着眼前的脸庞,陌生的公寓,舒了口气,缓缓地松开被单,垂下眼眸,看见顾郁紧握着他的手,以及手腕上那块陈旧而简约的机械表。
直到他有所动作,顾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尴尬地收回了手,站起身来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做噩梦了吗。早餐好了,起来吧。”
简桥闻言坐起身来,凝视着前方,目光呆滞空洞。顾郁走向饭桌,又突然顿了顿脚步,回过身来。
“对了,你的表,”顾郁把腕上的手表取下来,轻轻放在被单上,“还给你。”
简桥低头,拿起那只已经修修补补多次的老旧的手表,娴熟又陌生地戴在了手上。
要是失去的都可以像这块表就好了,丢掉了还能再回到手里。生活总是这样,想忘记的甩不掉,想拥有的回不来。
简桥掀开被子走到桌前坐下。早餐非常朴素,看起来很滑稽的中西搭配,皮蛋粥配吐司。
顾郁瞥了他一眼,从沙发上随手拿了件大衣耷在简桥的椅背上,在他旁边坐下,迅速地打开了电脑。
“不吃吗?”简桥穿上大衣,衣服上还有他的味道。
“哦,你吃吧,不用管我。”顾郁盯着电脑屏幕,点击鼠标的声音清脆又响亮。
简桥喝了两口粥,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问道:“嗓子哑了?”
“……啊,”顾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回答道,“我没事。”
估计是昨晚着凉了。不睡不知道,一睡才知晓。沙发真特么冷啊,一夜之间他再一次领略了莫斯科的威力,零下三十度的冬日专治自以为身强体健的傲慢年轻人。
没等简桥吃完,顾郁就飞快地收好电脑准备出门,“我先去上班了。现在还早,你要是困就再睡会儿。走的时候反锁一下门。”
顾郁在躲他。
顾郁跟从前不一样了。以往他什么都能说,有时直白莽撞得让人脸红心跳。
但他现在不再什么都说,反倒什么都不说。抑或不是不说,只是在以一种简桥甚至都没有察觉的方式婉转地表达着什么。
门啪嗒落锁的声音响起,简桥放下碗,蜷缩作一团,趴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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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重逢的那几章有略微改动,第54章重写了,闲得慌的伙伴可以回去康康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