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些东西给大舅母。”阿悦示意慧奴手上的食盒,“冬日她食欲不大好,我让人做了些开胃小食。”
“食欲不振?”荀温沉吟了下,从袖中掏出食袋,“这里有些山楂糕,酸度适中,翁主不妨一同拿去。”
这几年阿悦早习惯了这位先生随时随地能掏出吃食的画面,推辞一番,给他回赠了些美食后轻声道谢。
荀温笑了笑,“翁主客气,小事一桩。”
他也并非是见谁都帮,见谁都给,若不是意外见过这位王夫人,知晓她是曾经的表妹,他根本不会多此一举。
荀温知晓这层关系后,却从未想过要告诉王氏以去认亲。毕竟当时他的家族是犯错而避难去了北地,此时相貌亦有变化,故人相见,也不过徒增感伤罢了。
只是偶尔会想到从前种种,再思及如今,不免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寒暄几句,两人互相告别,阿悦重新踏上雪地,听莲女感慨了句,“说来荀君着实婉拒了许多亲事,听说他前些日子还拒了吴太常夫人的说媒,都道荀君痴情,对夫人惦念不忘。”
闻言阿悦不禁轻眨眼,以她对这位先生的了解看来,他可不像是个痴情人。最大的可能,无非是他如今官爵不够,提亲的都是些士族庶女或小官之女罢了。
凭他的野心,应当是不满足于此的。
阿悦尚在路上,王氏不知这消息,却是已经去了文夫人房中侍奉,恰巧魏蛟亦在。
“夫人,昨夜我又仔细想过了。”魏蛟随口说起了一事,“以阿昭之心,他定不会令我失望。”
不料公公提起长子,王氏动作都慢了些,听文夫人凝眉道:“那阿悦呢?”
“阿悦才多大?”魏蛟不以为意,并非他不给外孙女自由选择的机会,而是他着实不相信一个八岁小娘子会有这个能力,“她能挑甚么,会骗人的郎君多,当初怡琼不也是这般被姜子衡骗了。”
他喝了口水,“所以自然该由你我为阿悦选好,方为良人。”
文夫人好笑,怕是在夫君眼中,不姓魏的都不是良人罢?
可她心中已明白,以夫君的脾气,能够将此事一直记在心上,且再三细思提起,恐怕已经成了定局,不容旁人再反对了。
他对阿悦疼爱无比,如果当真提了这要求,必定会令阿昭在阿悦及笄且有子前不得纳妾。
文夫人自然也希望外孙女寻个一心一意待她的郎君,只是如此一来就不免要委屈阿昭这孩子。
他如今已及冠,就几个月前,长媳还在同自己商议他的婚事……
听了几句,王氏心中愈发惊讶,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怎么公公与婆母商议的竟像是要将阿悦许配给长子?
这不大可能罢。
“王氏。”魏蛟却看向了她,“你觉得此事如何?”
王氏恍惚了下,“……啊?”
文夫人温声道:“陛下是问,若给阿悦和阿昭定下婚事,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这不大妥当罢。”王氏下意识道,瞥见魏蛟沉下来的脸色不由补充了句,“儿媳的意思是,阿昭年长阿悦十二,也太委屈阿悦了。”
此话一出,魏蛟和文夫人齐齐愣了下。
他们二人都觉得此事委屈的定是阿昭,没想到王氏却不是如此以为?
“阿昭今岁及冠,阿悦不过仍是小娘子,纵使能爱护疼惜她,恐怕也不尽人意。”王氏道,“况且阿悦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她与阿昭只有兄妹之情,不如让阿悦日后亲自挑选合意的小郎君,总比这般要好许多。”
魏蛟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是文夫人,甚少管内院之事,所以一直也没觉得王氏对两个儿子有甚么差别。只是这时候听了几句话,不免觉得王氏待阿悦的确有些太好,连亲生长子都要排在后面。
又或者该说,王氏是下意识就没考虑到长子。
魏蛟算得上是最疼爱阿悦的人,都感到奇奇怪怪,许久不知该怎么说。
他突然重重咳了声,不由自主地弯腰,身边人顿时紧张起来,立刻有人去传太医。
纷乱间,此事便未继续谈下去,但话倒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不少人耳中。
其中,当然要包括当事人之一的魏昭。
亲随用略带兴奋的语气与他禀报,并道:“圣人宠爱溧阳翁主,欲将翁主许给郎君,是否……还有别的甚么意思?”
两人年岁相差是有些大,可真正听到的人大都没当回事。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郎君大婚时夫人尚年幼,反正也并非成婚就要圆房,等几年也无妨。他们在意的不是年纪,而是背后深藏的原因。
魏昭本欲抬笔,闻言顿住,宽袖随之铺落整张麻沙纸。
他平平淡淡地掀眸,像是随口道:“你觉得还有甚么意思,说与我听听。”
亲随笑着张口,可就在对上郎君目光那那一刻,喉结无意识滚动几下,竟讷讷不能言语。
郎君从来温雅,怎么此刻竟有这种冷色?莫非他就没有半点心思?
将笔往砚台一搁,魏昭转身洗去墨渍。
见他不缓不慢地擦拭指腹,面容风轻云淡,亲随还是忍住了那一刻的心悸,道:“郎君,此事并非我一人所想,郎君可去问一问,他们有几人没猜测过圣人的用意?”
他大着胆子道:“郎君多情,不忍因此事与至亲生龃龉,可圣人若执意要如此,郎君还能拒绝不成?”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郎君,世事常不如人愿,该多做准备才是。”
听罢,魏昭轻应了声后甚么也没说,抬脚去了乐章宫。
阿悦白日在乐章宫学习,午时自然也在此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