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东西谁会嫌少呢?谢九娘子为人十分大方,给他们置办的节礼都是金陵周近的特产,好酒好肉好菜。大部分将士都是在营地中过节,得了这些好酒好肉,虽然人特别多,但分一分总也够大家伙儿都尝一尝了,就没有不高兴的,自然希望下回过节谢九娘子还记着他们。
华苓朝卫羿看了一阵,见他眼神认真,忽然就觉得,被连绵的阴冷冬雨天压抑的心情欢快了起来。
她道:“也不是花了许多银子,你放心罢。家里采买执事也有门路,做这些十分便宜,都能用上就好。这阵子都下冷雨,你们可是方从扎营地回金陵来?”
“是。”卫羿点头:“气候不佳,今冬恐怕极冷。”
“我也听说,来年天时不佳,恐有旱涝之灾,地里要减产呢。不止金陵,江北一直到黄河两岸,气候都不似往常。”华苓说:“若是这样的话,大家可就都不好过了。”
大郎沉声说:“若只是一年有灾,问题尚小。各地皆修有官仓,若百姓受灾严重,自然开仓赈之。又兼陆运发达,可将南边多产之粮食北运济急,待得气候稍好,又可补种甘薯、土芋,待熬到来年开春草木生发时,可食之物渐多,灾荒便过去了。若是连年有灾……”他摇了摇头。
甘薯、土芋便是后世的番薯、土豆,两种适应性强、产量高的粮食作物,在百年前,与棉花一道在大丹广泛传种开了。
华苓完全明白大郎的忧虑。家族渊源,大郎日常最关注的自然也是农商二事。特别是农耕之业,这是大丹的根基,绝不能轻忽。往前数数百年的记载当中,就有不下三次的记载,若是入冬前后气候特别异常,来年天灾就少不了。
仅仅是五十年前,就曾经有过连续三年,大丹各地灾祸不断的时候。据记载,其中一年里,入秋前长江流域连续暴雨了足足两个月,洪水浸漫了中下游无数村庄,卷走了二三十万无辜性命。
就这样,长江还算是脾气好的。
北边的黄河水中多沙,最易因泥沙沉积导致河床过浅,进而决堤改道,曾经还发生过抢淮河的河道入海的事。黄河几乎年年决堤,一决堤改道,便是无数村庄农田受淹,死人无数。
这些原因都很大地制约着中原人口的增长,便是后世,长江黄河这两条江河依然难驯得很。
华苓蹙眉,气候不好,这份担子就是首先沉甸甸地压在丞公爹身上呀。
卫羿长处在征战,对兄妹几个谈论的话并不很熟悉,是以只是凝神听着。看两兄妹一脸沉重,他道:“如今灾祸未至,未雨绸缪便是,不必过忧。”
卫五也只说得出这种率直的话了。
大郎朗声一笑,赞赏地看了卫羿一眼。有时候就是这样直率的人,处事反而比许多一肚子弯弯绕的聪明人做得好。他站了起来,拍拍卫羿的肩膀道:“说得有理。大哥暂有事,需去澜园一趟,小九你就代大哥略陪一陪客人罢。二郎,你也来罢。”就这么背着手去了,顺便带走了二郎。
华苓眨眨眼睛,朝卫羿笑了笑,问他道:“还没问你呢,你今日回金陵,是要与你二哥、二嫂一道过节罢?”
“是。”
“那现下已是午间,可要用了午食才回去?”华苓说:“我的侍婢厨艺极好,可以为你和大哥做一桌好菜下酒。”
卫羿想了想,还没有说话,卫旺和黄斗在后面心急,郎君真是的,这有甚好想的,当然是要在谢家用了午食才回去啊!
最重要的是,他们从城东百里外的营地回金陵,可是五更就出发了,五更!
五更是什么概念,一早起来,天还没亮就快马赶路,早食也只是两个冷冰冰的、干巴巴的笼饼!
两个笼饼!
直到现在!
若是郎君此刻告辞回家,到城西的卫弼公府又是要大半个时辰,按照郎君的为人,定然是直接回家去了,怎会停下来叫他们用饭。这是要饿死他们的节奏啊!两人心中后悔,是这样的话,还不若留在营中呢,营中将士,此刻定然是将九娘子送去的好菜好肉都烹制了,热乎乎地喝上好酒了!
那两个抓耳挠腮,只是规矩还在,不敢出声,倒是看得华苓很开心。习武艺的人似乎都要率直些,不像金陵人,便是一个小婢子也比他们更懂得如何拐弯说话,更懂得如何不将心思摆到脸上来。
华苓笑容粲然,卫羿看见也很自然地露了笑意,便道:“如此甚好,多谢阿九。”见华苓一直在看着他身后的两人笑,卫羿拢眉回头,卫旺黄斗一脸举国欢腾的表情。卫羿冷声道:“有眼色些。”
“是,郎君放心。”两人赶紧敛容站定了,眼观鼻、鼻观心。
金瓶一直安静地立在华苓身后,打量卫五郎君两个仆从的眼光,就像这是两个神经病。
华苓朝她道:“金瓶姐姐,领卫旺和黄斗去厨下,先整治些食物罢。”
“是,娘子。”金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请两人跟着她去了。
终于只剩下两个人了,华苓无奈地摇了摇头,能有清清净净说一阵子话的机会,不容易。
沉默了一阵,她说:“卫五,我有话想问你呢。”
“嗯。”卫羿专心地望着她。
华苓严肃地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嗯。”卫羿专心地望着她。
华苓严肃地说:“我问你,你现在多少岁了?”
卫羿说:“十七。”
华苓说:“到我能出嫁,还有五年。”她注目卫羿,问他:“在这五年里,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可不可以不碰别的女人?”
卫羿凝神看着她,没有分清华苓的意思是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一个。
华苓说:“我是指,不要有肌肤相亲。”就像在说其他任何一个平淡而普通的话题,华苓问:“因为我不喜欢。我这样说的话,你愿意这样做吗?”
卫羿有些发愣。他的小娘子在请求他守身。虽然她的用语不同,但她就是这个意思。卫家子弟,在娶妻以前,大致从来没有人被问过这样的问题罢?而且,在他身边的兄弟当中,在娶妻前不曾碰过女子的,应也寥寥无几。
华苓见他并不说话,于是微微笑了笑,继续往下说:“当然,你若是不愿意从我,也没有干系。”
卫羿拢起了眉,说:“阿九言语中只道并无干系,眼中却并非如此。小娘子所思为何?”
华苓微微一愣,弯弯眼睛笑了起来。
“是这样的。”她用略有些粗鲁的姿势把自己缩成一团,塞在高椅里,下巴搁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说:“因为在我心里,是将人分成许多等的。分成一等在乎的,二等在乎的,三等、四等、五等,再往后便与我无关,再往后便是仇人。”
“如今我很喜欢你,便有此一问。若是你愿应承守诺,往后你便是我一等在乎的人。”
“若我不愿,日后便是几等?”卫羿牢牢地看着眼前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