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此举简直是图穷匕见啊。
冯保与张四维素来不睦,若是由张四维出任首辅,那么难保高拱之事不会重演。
内阁首辅与司礼监太监,一个是外相,一个是内相,若是两个人意见不合,其结果一定有一人走人的。
张居正若是在首辅位上病逝,那么继任必定是次辅张四维,故而冯保提出增补两位阁老入阁来分权,钳制张四维。若内阁不和,就无法与司礼监抗衡,那么冯保不仅权势不减,反而更上一层楼。
这一招与当年张居正回乡祭拜其父时,临行前突然向万历皇帝提出增补申时行,马自强入阁的用意是一样的。张居正就是怕自己回乡的几个月内,次辅张四维权势独大,故而用此分权之术。
大明内阁的政治斗争传统,就是首辅永远要防着次辅一手。严嵩斗夏言,徐阶斗严嵩,张居正斗高拱,次辅干掉首辅的血案比比皆是。但首辅虽要防着次辅,却又不得不拉拢次辅。
这就好比皇帝和太子的关系,次辅是首辅接班人,首辅终有退位的一日,自己的子孙家人,家族富贵,都要靠次辅来照拂着。所以两相权衡下,若首辅能指定自己信得过的‘自己人’担任次辅,那么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林延潮料想冯保这么说,张四维脸色绝对不太好看。因为冯保此举一来分权,二来补入阁臣不是自己人。
张四维利益损害的最大。张四维当了首辅后,必须与两个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人同床异梦。
至于申时行心情也是必然不舒爽,因为指定内阁入阁人选,虽自己说了不算。但最好是由皇帝,司礼监太监,内阁大学士三方共同指定。冯保决定增补阁臣,绕开了张四维与申时行。申时行将来当首辅的那一天怎么办。
以余有丁,潘晟二人而论,林延潮替申时行想来,余有丁也就罢了,毕竟是老师的同年,当年并为三鼎甲之一,而且在翰林院共事多年,双方是老交情。而且余有丁也是出名的老好人,他入阁申时行绝对没有二话。
但潘晟此来插一脚是怎么回事,潘晟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余有丁和申时行是四十一年的进士。
就科名而论,潘晟比二人高七科,按照翰林院的规矩,申时行,余有丁见了潘晟都要称一声晚生,而不是侍生。故而潘晟入阁后必定是三辅,又不可能甘心居于申时行之下,如此申时行睡觉都要在枕头底下搁一把刀。
既是对方亮剑了,张四维也是不甘示弱地反问:“敢问冯公公,你说请增补潘,余两位阁臣,不知是一己之见,还是与他人商议过了?”
冯保笑着道:“当然不是咱家一人的主意,而是咱家与元辅两个人的主意。”
这下众人都没话说了。内相外相,一个票拟,一个批红,两个人的一致意见,就是最高决定。
眼看此刻张四维唯有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
哪知张四维笑道:“有冯公公之举荐,潘,余两位当然是可以胜任,待廷推之后,就可补入内阁。”
张四维面上是允了,但实际没松口。
廷推流程于廷议差不多,朝廷三品以上官员出缺,由廷臣参与投票,最后再由天子圈选。张四维的意思,潘,余两位入阁不入阁,咱们廷推上以众廷臣投票多少,再作分晓。
冯保闻言笑了笑道:“内臣以为,可依张次辅之见。”
冯保出乎意料地没有与张四维争执,因为张四维明允暗阻之事传出去,必是得罪了潘晟,余有丁二人。
这样潘晟,余有丁二人,就更倒向冯保一边。冯保自是乐见其成。
但纵然得罪人,张四维这时候也不能做软脚虾,若冯保顺势在御前通过此议,那么意味着张四维直接被打趴下了,以后就算当了首辅,也要受钳制,处处受气,如此唯有走人。
小皇帝点点头道:“就暂时如此。”
此刻申时行出班道:“陛下,臣以为无论增补阁臣,还是由谁处置枢务,都该元辅醒来再作决断。眼下元辅既是卧病在床,不能理事,臣斗胆请陛下辛苦几日,于文华殿总揽圣裁一切奏章,内阁阁臣与司礼监在文华殿里侍班,以备顾问!”
满殿之人这一刻对申时行都是露出了刮目相看的神色来。
原来申时行一直隐忍不发,但此刻突然一鸣惊人。
林延潮则是垂下头,嘴角勾起,笑意一抹而过,然后在起居册上一笔一笔的记录着。
方才殿内的局势是,因张居正缺位,面对大明朝至高无上的权力,冯保与张四维,一位司礼监内相,一位将来首辅,正你争我抢,明争暗斗呢。
申时行本尚没有染指的资格,但他态度又举足轻重,既是不属于他,倒不如推给了天子。
有作为不如没作为来的好。
就在这一刻,冯保,张四维几乎同时道:“臣以为申阁老之见可行!”
小皇帝闻言一怔,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