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锡兵和王汀打电话时,提到了吴芸托孤给梅丽的事情,王汀也惊住了。吴芸这女人真是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想找被自己挤下郑家女主人位置的梅丽当郑妍的监护人,可真够心思巧妙的。
王汀叹了口气:“她也就是欺负梅阿姨老实又好面子。接下了这桩事,梅阿姨就是亏待了自己女儿都不会亏待郑妍。”
就连王汀母亲都说好友实在太轴了。郑东升不掏钱给大女儿,她就不会去闹啊。赡养费可不是她狮子大开口。可是梅丽愣是犟着说自己不能低这个头,丢了脸。这个社会上,或者说人类发展史上,要面子的通常都失了里子。
可惜的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吴芸一腔为女儿费尽了的心思,最终还是落了空。郑妍死了,她不再需要任何监护人。
周锡兵心头唏嘘。吴芸这人可怜可恶又可恨,却充满了浓郁的悲剧色彩。命运的最初,她也不想遭遇那样的不幸。直到临死,她还对上学这样耿耿于怀,可想当初的事情对她伤害有多大了。不管后来的她怎样,起码那个十几岁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小姑娘,没有任何罪过。
一朵还没有来得及开放的花骨朵,就这样被残忍地碾碎了。
王汀轻咳了一声,将话题转移到了顾家祖坟身上:“你们查的怎么样了?吴芸总不会无缘无故就跑去人家的祖坟闹事。况且,顾家是轻易能惹的吗?他家这样郑重其事地迁坟,谁搅乱了他家的事情,肯定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顾家人什么都不承认。他家的确非常介意吴芸的事情,这些天,普云大师一直都在念经祈福。”
“那我们要不要先假设吴芸的死与顾家迁坟有关。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吴芸突然间孤注一掷就有可能是因为她见过类似的情况。”王汀的声音轻了下去,“十六年前,她目睹了一场仪式。她知道祖坟被破坏了以后,必须有人去填。这有生门跟死门的区别,普云大师拒绝了开生门,她绝望了,才想到了托孤。虽然她耍了心眼,可那时候她就有心以自己的性命救回女儿了。”
周锡兵“嗯”了一声,纠正了细节上的问题:“吴芸去找普云大师时,很可能还不知道顾家祖坟被人打了洞的事情。”
王汀脑子飞快地转着,轻声补充道:“吴芸死了,她给自己开了死门,以血光之灾阻止了法事继续。那为什么郑妍还会死?”
除非,吴芸去找普云大师并不是因为顾家祖坟被破坏了,而是她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严重到可以威胁到她女儿的性命。紧接着,顾家祖坟出事的消息传来,加深了她的推测,所以她才彻底不管不顾了。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推测:郑妍的死亡有可能是个意外,或者说,其实跟顾家法事无关。
这个想法如同闪电一般,刹那便照亮了周锡兵的天空。对,郑妍从一开始始终就和顾家的法事没有任何关系。吴芸做贼心虚,疑心生暗鬼,所以才主动将女儿和顾家扯上关系。
“在这个过程中,有人推波助澜,加强了她对自己看法的认定。”王汀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她收到的那张奇怪的传单是怎么来的。你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个跟吴芸接触,带着她去顾家祖坟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吴芸是在自己的主观臆断跟外界暗示下,主动去了顾家坟场,搅乱了那场法事。
第130章 雪人(十七)
二十六年前, 南省云县某个乡村,天资聪颖的孤儿吴芸获得了救助,成功入学。小学毕业后, 她在抚养她长大的爷爷奶奶的坚持下, 没有继续升学, 而是外出打工。期间,她去了南城。
二十年前, 差不多相同的时候, 有个天才少女李晶获得了免费就读南城私立中学的机会, 同样前往了南城。四年后的冬天,南城的郊外出现了一尊制作精美的雪娃娃,雪融化后, 她的头颅骨滚了下来。
十二年前的冬天, 另一个天才少女王函被人从家中带走。警方发现她的时候, 她正发着高烧。清醒过来以后, 她失忆了。
半个月之前, 绑架王函的陶鑫出狱了。吴芸的女儿郑妍失踪了。陶鑫的狱友对吴芸的丈夫郑东升透露了郑妍并非他所生,而是陶鑫的孩子。两个男人在争执中双双丢掉了性命。然后吴芸死了,郑妍也死了。
“假如这些都是相关联的,那么在这一系列的案件当中, 有个联系着前后的人物是吴芸。她是最早的受害者,也是中途的帮凶, 更是最后的……”王汀迟疑了一下才选择了一个名词作为定义, “被报复对象, 或者说是诱饵。”
王汀不惊讶精明或者说市侩的吴芸为什么会在没有任何石锤的情况下,就轻易相信她女儿的生死联系着顾家的祖坟。人是社会经验获得性生物,她既往的人生经历让她想当然地“推理”了事情的发展过程。
“她自己当年的遭遇,雪娃娃案多年未破获以及王函的被绑架案最终不过是陶鑫出来顶缸,让她对这个背后的大人物充满了畏惧。”王汀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种心态,在谨小慎微长大的人群中极为常见。小人物只敢偷偷摸摸地揣摩大人物的心思,甚至不敢亲口去求证,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求证。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只要想法一旦种植在她心中,后面所有巧合或者是幕后人有意识的引导,都会让她强化既定的认知。幕后人甚至不需要出面,就可以让这位原本以精明著称的女人按照自己的意图一步步走向深渊。
即使吴芸扛住了,坚决不自杀又怎样?搅乱了顾家的祖坟法事,坏了顾家的运势,她能有好果子吃?
“我……爸妈最近怎么样?”王汀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还是艰难地问出了口。
无论是之前死亡的陶鑫与郑东升,还是现在殒命坟场的吴芸,甚至是她的女儿郑妍的死亡,都影影绰绰联系着当年王函被绑架案。所有的当事人都受到了报应,不得善终,甚至连吴芸的女儿也遭受了相同的命运,被人绑走。
当年王函被绑事件,一直都是自己家人心头的一根刺。陶鑫出狱后被郑东升带进他们家门后,王汀曾经听到妈妈哭着跟爸爸说,他们有没有良心?让他们自己女儿被人绑架试试?
她的父母大概下不了手去主动绑架郑妍。可当绑架案发生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推波助澜呢?让你们也尝尝这种绝望的痛苦,让你们在我家的伤口上撒盐。
“爸妈挺好的。”周锡兵的反应十分迅速,“最近变天,爸爸血压不太稳定,没怎么出门,一直在家里头休养。日常就是出太阳的时候,跟妈一块儿上附近公园里头溜达溜达。”
周锡兵怀疑过自己的准岳父母。多年前的那桩绑架案,女友的父亲显然知道更多内情。彼时他破产被追债,狼狈不堪。他的对手阴狠而强大,他选择了暂时隐忍。十多年后的今天,情况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积累起了不小的资源,他完全有能力对这些人动手。
吴芸收到的那张夹杂在传单中的字条:你知道该怎么做。与多年前陶鑫寄给王汀转交其父的字条内容一模一样。
时隔多年,能够对此事了解这般清楚的人,除了王汀与当年的办案警察以外,就是陶鑫、郑东升、吴芸以及那个神秘的幕后人,还有一个王家爸爸了。当初他们将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幕后人身上。但现在看来,会不会是郑妍失踪后,王家爸爸通过这样的手段故弄玄虚,给郑东升以及吴芸施加心理压力?以此报复他们?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的话,那么就证明,当年王爸爸知道绑架王函的人还有郑东升跟吴芸。当这个念头闪进周锡兵的脑海时,他忍不住捏了下太阳穴。能够跟害了自己女儿的凶手坦然自若地相交十几年,王爸爸的心思之深,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不,也许王爸爸知道更多。他知道郑东升跟吴芸背后的人是他惹不起的,他采取这样的手段来保护自己的女儿不再次受到伤害。这么多年,王函始终记忆模糊,跟她父亲不停地给她暗示到底有没有关系?能够养育出一双聪明的女儿,从跌入谷底后还能再站起来,王爸爸的心智与忍耐力都非同小可。
陶鑫出狱了,与郑东升一道找上王家,说是要给王函道歉,可他们真实的用意到底是什么?王函是开生门后的幸存者,陶鑫想再用她达成什么目的?事情后面的发展走向是王函再度安然无恙,被拉出去的人成了另一位幸存者吴芸的女儿郑妍。这件事当中,王爸爸到底有没有推波助澜?
这些,周锡兵没有跟王汀提。女友与岳父的关系再僵硬,也是父女。父亲的形象在女儿心目中坍塌,对女儿而言,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况且,在女友家庭的父母子女关系投射中,女友更多地是随了父亲的性子。她与父亲的感情更微妙。周锡兵不希望女友再受到任何感情上的伤害。
“没事,爸妈基本上一直在家里头。最近也没什么人来找他们。”周锡兵语气故意放轻松了一些,“上次去家里吃饭,妈还担心你出差在外头旅馆会认床头,睡不好。爸从电视上看到了一个睡眠枕头,说要买给你。结果妈说那都是忽悠人的,一点儿都不实用。两人为着这个还吵了一架。”
王汀配合地笑了起来:“我爸老爱买这些,放在家里又派不上用场。我妈气得都扣了他一半的零花钱了。”
话筒里传来“噗嗤嗤”的笑声,两人笑了一阵之后,周锡兵才轻轻地吁了口气,安慰她道:“王汀,爸爸妈妈爱你和王函,我能感受的到。虽然有些时候,他们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王汀“嗯”了一声,反过来劝周锡兵:“你也跟叔叔阿姨多打几次电话吧。”她停顿了一下,字斟句酌道,“叔叔一心扑在工作上。阿姨又要忙工作又要顾家里。爷爷毕竟年纪大了,照顾奶奶力不从心,阿姨的压力肯定非常大。”
一阵暖流淌过周锡兵的心头,他高兴起来:“我妈说你给她买的充电艾灸包特别好用,她颈椎跟腰不舒服的时候,敷一敷,立刻轻松多了。我妈还说到底女儿细心,比我强多了。她让咱们休假的时候回去吃饭,她给你包春卷。”
看来周家父子的个性还真是如出一辙。王汀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委婉地劝说男友:“你要多陪你妈聊聊天。我打一百次电话的效果也比不上你打一次啊。”
周锡兵有点儿发懵:“可我跟我妈能说什么啊。嗐,吃饭了没有?吃过了。都吃了什么?吃了一二三四五。那不行,这样营养不够,你得吃六七八九十。”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了自己跟母亲之间的对话,老实跟女友交代:“真没什么好说的。和我爸还能说说工作上的事情。和我妈一说,她就让我改行。”
周锡兵硬生生地刹住了车尾巴。原本累了一天,跟女友打会儿电话,整个人就完全放松了下来,昏昏然地都想钻被窝睡觉了。现在他浑身一个激灵,那点儿困意完全一扫而空,哪里还有睡觉的心思。他妈为什么想让他改行,原因他再清楚不过了。
周警官结结巴巴地强行打哈哈:“那个,你陪我妈多聊聊吧。我妈可喜欢你了,嫌弃我的不得了。”
“没关系。”王汀微微吁了口气,“这没什么的,真的。我们人生中做的每一项决定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刚好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影响了我们的决定。你不当警察的话,我还未必会认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