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 / 2)

她摇摇头,“不了。谢谢陈大人,这事是我做的,该我向宋老师请罪才是。陈大人若是帮了我,我倒心中有愧了。”

陈岸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别想太多。”说罢将那紫竹连泥带土小心放到博古架上,“你脸色好像有些不好,真的没事吗?”

青辰摇摇头,“没什么,我没事。”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两个人讨论完准备回家时,已是天色将晚。出了大明门,沈青辰与陈岸作别。

青辰没带伞,以衣袖遮头冒着雨跑了一小段,不想雨越下越大,将她淋得浑身湿透举步难行,她只好就近找了片屋檐,先避一下雨。

天地间灰蒙蒙一片,附近屋子只见檐边几行青灰色的瓦片,不见屋顶。豆大的雨滴打在石板路上,绽开一朵朵晶莹的雨花,各式招牌幌子尽数湿透,淌着水湿答答贴在木杆上,不复鲜艳。

时值九月,有阳光时京城的温度正适宜,但下了雨就冷得彻骨。沈青辰哗哗倒了袖中的雨水,拧了两下,抱着双臂搓了搓。

这时打雨中驶来一架马车,缓缓停在了她的面前。车内的人揭开帘子道:“上来吧。”

青辰怔了一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水,行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他淡淡道:“快上来。我要与你论论那首诗。”

沈青辰的脸又是羞红了,看了看广阔天地间的无边大雨,“现在吗?”

“现在。”

“学生浑身是水,会把老师的马车弄湿的。”

“无妨。”他放下车帘。

沈青辰上车后,马车继续前驶。车厢内显得很拥挤,她将食盒抱在胸前,小心整理了一番她水珠滴答的袍子。

等她坐好了,宋越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早在她刚出大明门的时候,他就看见她了,只命驾车的小厮慢慢跟着,那时候雨还不大,她纤瘦的身子穿梭在雨里,就像林间一只迷途的小鹿。

眼下她一身湿答答的,被雨水冲刷过的脸更显白皙。细密的长睫毛贴在一起,眼睛眨两下就分开两根,身上有一种生活贫困赶上天公不作美的窘迫。

青辰不知他要如何论诗,脑子里全是“一双明月”,“紫玉葡萄”的,怎么也控制不住,越想竟是越脸红心跳。

过了一会儿,宋越才开口,“我知道诗不是你作的。”

她愣了一下,不由看向他。刚才跟陈岸论学的时候,她一直不能专心,总怕宋越误会了自己是个……轻佻的人。

“我见过你的字,只比我十岁时写的略好些,那上面的字比你的好多了。”

他停了下,又道:“委屈吗?”

狭窄的车厢内,轻飘飘的三个字,却是直接落到了青辰的心里。

之前以为他怀疑自己,她只是有些烦闷和担忧,现在听他说他早知道不是自己,心里倒像真有些委屈起来。

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逼她认?

“很委屈吧?”宋越望着眼前的学生,目光扫过她瘦削的肩膀,“日后你做了官,不是你做的事,但偏说是你做的,你又如何?”

帘子外,大雨依然在下,密密麻麻打在车顶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晚来风急,自帘缝溜进了车厢内,吹动他的衣袍。

沈青辰望着老师等待的双眸,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诚如他刚才所说,不是你做的事,但偏偏说是你做的,你又如何?

史书中曾记载,宋越二十四岁时曾官任浙江布政使。那年浙江出了件轰动朝堂的大事,他被牵连其中。案件未查明,他就被关进了锦衣卫的诏狱,半年间共受了二十一次大大小小的狱刑。后来真相才水落石出,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他是被冤枉的。

便是连清贵的阁老大人也受过冤屈。

读那段历史的时候,沈青辰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看到不平之事固然心里难受,可终究无法感同身受。眼下她就真实地生存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对着亲身历过这一切的那个人……历史不再遥远,已经就在眼前。

原来,这又是他另一种施教的方式。

马车行驶到宋越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门宇宏敞的府邸,正敞着大门,两侧还有撑着伞的家奴在候着。宋越掖袖下了车,“随我进来。”

沈青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地跟了上去。

他的府里种了许多花木,一株株开得繁盛,此刻俱都沐浴在风雨中,伴着几支石座灯柱,显得沉寂而安宁。

二人来到宋越的书房,他才终于停下脚步进了屋,青辰跟了进去。

屋里整洁雅致,乌木长案上摆着他的文房四宝,还有一个竹雕的荷叶纹线香筒。高几上没有花,倒置了盆葱绿的九节菖蒲。高悬的牌匾上书着“知极诚明”四字。

沈青辰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说法,似乎是源自于心学。

宋越道:“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你换身干净的衣裳,我再让马车送你回家。”说罢就吩咐下人去取套衣衫来,他自己则坐到了乌木案几后,略卷起袖子,翻看起了文书。

沈青辰呆立在原地,提着两只湿袖子,不敢坐,也不知干什么好,眼睛就忍不住往他身上看。烛火在他的双眸中燃烧,雕琢般的侧脸专注而认真,看起来颇有些沉静美好。

不一会儿,管事的送来了一套襕衫,交到她手里。

沈青辰抱着衣裳踯躅道:“老师……我去哪里换?”

宋越头也没抬,“就在这里换吧。”

她心头一紧,“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