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如意仔细观察了一下,很快就发现,这些嚷嚷,都是有人组织的,其目的,若不是针对常泰和小盛子,就是针对那位即将到任的谢大人。她寻了个僻静的,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悄悄的向周边的人打听起这个妇人的情况来。
刑如意询问之人,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衣着打扮与堂上那名妇人十分相似,由此可以推断,这两人生活境遇相似,是邻居的可能性也比较大。邻居,是最为清楚别家内情的人,三十多岁能来围观的妇人,想必也是极爱八卦的那种,最易打听消息。
果不其然,刑如意才问了几个字,那妇人就像是寻到了八卦的宣泄口一般,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可谓是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只恨自个儿知道的内情太少。
这堂上的妇人夫家姓牛,简称牛氏,原是长安人氏,后随经商的丈夫一同迁居洛阳。牛家是做茶叶生意的,三代单传,到了牛富贵这一辈儿,却是差点断了香火。原来这牛氏入门多年,都未曾生育,直到搬迁到洛阳之后,才生下个女儿,如今两岁半,模样倒像极了这堂上的妇人,十分的好看。
虽说,牛氏生下了一个女儿,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牛富贵对于这个娘子并不满意,动辄就是打骂,身为邻居,也没少听见他们争吵。尤其这牛富贵染上赌博之后,脾气就更大了,前阵子因为欠人赌债,还差点将独生的女儿给抵卖了。
那妇人说着,用手指了指堂上跪着的妇人,对刑如意说:“你别看这牛氏平日里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可事情一旦牵扯到她那个小女儿,也是有几分脾气的。都说女人本弱,为母则刚,我觉得用到这牛氏身上最为体贴。姑娘你可是不知道,那日要债的人来,想要强行将牛富贵的小女儿给抱走,这牛氏竟闷不吭声到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二话不说,朝着其中一人身上就砍了过去。也亏得那人机灵,才破了点儿衣裳。可牛氏当时那个吓人啊,双眼通红通红,就跟要吃人似的。那帮人,也就是要钱的,照着牛富贵踢了两脚,又放了些狠话,催着让他还钱,就灰溜溜的走掉了。
那帮人前脚刚走,牛氏后脚就扔了菜刀,将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这个时候,牛富贵反而显得能耐了,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母女二人就是一顿打,吓得牛家那个女儿哭得是哇哇的。牛氏呢,就抱着女儿不吭声。当时,我们都以为这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结果没几天呢,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
“这牛家自来洛阳就住在谢家老宅吗?”
“哪儿啊!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去住那个鬼宅。”妇人摇摇头。
刑如意注意到,这妇人言语中虽有些不屑,可提及谢家老宅时,眼中却明显带着一丝恐惧。
见刑如意盯着自己不动,妇人还以为是她不相信自己刚刚所说的话,于是摆摆手,私下将刑如意往更外边儿的地方扯了扯。
“我可不是吓唬你,我说的都是真的。谢家老宅,那可不是活人能去的地方。这牛富贵是牛氏杀的不假,但跟那鬼宅也脱不了关系。我们都寻思着,若不是那鬼宅作祟,就牛氏的性格,未必能真下得去手。”
“大姐你这是话里有话,说得如意越发好奇起来。”
“好奇害死猫!”妇人低眉,瞥了刑如意一眼:“我呀,也跟你一样,都是好奇心大的人。不过,这事情,我也就跟你说说。”
“大姐放心,如意虽然好奇,但嘴巴,却严实着呢。”
“其实,严不严的也无妨,这种事情,就算你说出去,旁人也未必肯信。我家里那个,就总说我神经,说我是大白天见鬼,净说鬼话。你想听,也算是帮了我,你可不知道,这种事情,整天在心里憋着,得多难受。”妇人抚弄着胸口,抬眼左右各自瞧了瞧,这才说道:“咱们前头说过,这牛家啊,是打长安方向来的,家中祖祖辈辈都是做茶叶生意的,据说去他们家买茶叶的,都是些红头发、绿眼睛的怪人。这在长安,也是有铺面和宅子的,可这生意传到牛富贵身上,就败落了。这人啊,说好听点,是游手好闲,说难听点,就是个提不上台面的浪荡子。吃喝嫖赌,那是样样俱全。长安待不下去了,这才变卖了产业来到洛阳。
初到洛阳的时候,买了一个小院子,就在我家隔壁,也就是谢家那个鬼宅的附近。看姑娘的穿戴,应该是富贵人家的。所以你可能不知道,那谢家鬼宅虽然可怕,但再可怕,也架不住穷鬼可怕。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也就只能住在那样的地方,因为宅子便宜。”
“大姐说笑了,其实如意也是一般人家。这衣裳,都是旁人给的,若是让如意自己买,未必买得起。”刑如意说的也是实话,她身上穿的戴的,大多都是初来盛唐时,狐狸为她置办的。再后来,开了如意胭脂铺,也赚了些银子,原本想要自己去购置一些的,结果到了锦绣坊,一问价格,心疼的她直接抱着银子又回来了。直到后来,她与锦绣坊的坊主成了莫逆之交,这才有机会穿上锦绣坊定制的衣衫,当然走的也是友情价,虽然肉疼,但好歹心不是那么疼了。
妇人听见刑如意这话,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遍,有些吃味儿的说:“姑娘这衣裳,像是洛阳锦绣坊的做工,能有人给,也是天大的福分。哪像我们这些穷人,莫说是锦绣坊的衣裳,就是一块帕子,都没有福分见一见。”
“大姐若是不嫌弃,如意这里正好有一块锦绣坊的帕子,只不过都是旧物。”刑如意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块帕子来,塞到妇人手中:“虽花色不新,料子也不是顶好,但拿来擦擦热汗,也是妥当的。大姐若不嫌弃,就尽管收着。”
“不嫌弃,不嫌弃,这锦绣坊的东西,莫说是旧物,就算是个破烂的线头,咱们都用不起。再说,这帕子我瞧着也蛮好,哪里就旧了。”妇人说着,忙将帕子藏进自己的衣襟里:“姑娘放心,你想打听的事情,我都能告诉你。”
刑如意笑笑,并未开口,因为知道,这得了好处的妇人,嘴巴只会更松。
妇人藏好了绣帕,又用手使劲的捂了捂,这才继续道:“我们那宅子吧,虽然便宜,距离谢家那个鬼宅也近,可平日里也算安生,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离奇的事情。当然,不能靠近那鬼宅,一旦靠近了,这重则见鬼,轻则生病,简直就是百试百灵。我就亲眼见过一回,还是大白天,正响午的时候。那天,我去街市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觉得太阳晃眼,就溜着墙根儿低下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谢家老宅那边。
平日里,就算打那边过,咱们也就是尽量离的远远的,能绕路就绕路。好在小巷子多,也能绕的过来。可偏巧,那天我走着走着,就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等想起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谢家老宅大门口儿那一块儿,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跑过去。可就在我抬脚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眼前有个阴影,一晃就过去了。
那时候,也没多想,就习惯的那么抬头望了一眼。姑娘猜猜我瞧见个啥?我瞧见了一双绣花鞋,就那么挨着我的前额,轻飘飘的就蹭了过去。我的那个娘啊,当即就吓得我瘫软在了地上。这大白天的,人又不能飞,你说这鞋子咋会在那个地方呢?可等我瘫坐下来,再一看,更吓得要命。那哪里是一双鞋子,分明就是在半空中挂着一个人。就跟上吊似的,一个穿着锦缎的,披头散发的女人,就凭空的挂在谢家老宅的大门前。事后,我仔细的回想了好几遍,那女人的姿势,就跟上吊似的,我估摸着我呀,是遇见了吊死鬼。”
“吊死鬼?”
“就是吊死鬼,因为那个女人的姿势,那模样就跟传说中的吊死鬼是一模一样的。只可惜,当时我吓得惊叫了一声,再去看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家那个听见响声出来找我的时候,说我更像是一个鬼,脸色煞白煞白的,浑身上下那汗淌的就跟刚从河水里捞出来似的,而且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就像是冬天从荷塘里挖出来的那种淤泥的味道。”
妇人说着,低头在自个儿身上,又嗅了一下:“姑娘你别见笑,自从那件事儿之后,我就老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我家那个,是帮人做活儿的,冬天也帮人挖藕,对于那股味道最是熟悉。他既然说了像,就一定错不了。还有,因为遇见了那吊死鬼,所以随后我也去打听过,貌似这谢家祖上,还真有一个上吊死的小妾,不过具体是那一房的,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刑如意默默的将这些情况记在了心里。刚刚妇人说时,她也用鬼术稍稍探查了一下,这妇人身上的确有阴气,却没有鬼气,所以见鬼一事,倒极有可能是真的。
正文 第137章 珍珠果(3)
“那牛富贵与牛氏呢?既有自家的宅子,却又为何搬到谢家老宅里去?难道他们不晓得那是一处鬼宅?”
“晓得又能怎么样?我刚刚不也说了,这鬼再可怕,也不及穷鬼来的吓人。这牛富贵好赌,欠了人家赌坊好多银子,本来想用自己的小女儿抵债,可牛氏愣是拿着一把菜刀把这讨债的人给吓了回去。赌坊是什么地方?能干这赔本的买卖,能饶过那牛富贵吗?这牛富贵被逼无奈,只能将家中的宅子出让,连那点儿仅存的茶叶也都被人拿去抵债。
这一,没有银子,二没有屋子,可不得找地方住吗?谢家这宅子,虽说闹鬼,也百十年没有人住,很多地方都需要修缮,可到底是大户人家的院子,再破落,也比咱们家的宅子好,这牛富贵一寻思,干脆带着牛氏和女儿搬了进去。
不过他也怕,所以就寻了最靠近外面儿的这一间,想着万一有个啥情况的,人也能及时的逃出来。”
“这些也是你打听到的?”
“这倒不是?”妇人不好意思的笑笑:“这牛富贵欠了人家赌坊的银子,偿还不了,只能抵卖宅子搬到鬼宅里头去住,这件事儿咱们那儿的左邻右舍都知道。大家也都好奇,好奇这牛富贵住到谢家那鬼宅里头之后会怎么样?心里头好奇,这眼睛耳朵就时时刻刻的看着,听着,是个屁大点儿的动静,都瞒不住。不过说来也奇怪,他们搬进去之后,反倒是消停了不好,连争吵都没有了。谁知道,这不出事儿则以,一出就出了桩大的。”
“我听说,这死在谢家鬼宅的人,可不止牛富贵一个。”
“这个,我也听说了。听说,衙门里的人在清理现场的时候,还发现了别的死者。不过不是在这个院儿里的,十有八九也是进去借宿的乞丐,被恶鬼谋了性命。不过事情不算稀奇,大伙儿听听也就算了,没有放在心上。”妇人说着,探长了脖子:“哎呀,那不是衙门里的常捕快嘛?听说这牛氏被抓了之后,他还一直留在那鬼宅里探查,也不知道都探查出什么来了。你瞧瞧他那脸色,也跟被鬼附了身似的,青白青白的。”
刑如意抬头看去,果见常泰的脸色有些不大正常。周身上下,也萦绕着一股阴暗之气,正想要开启鬼目仔细的瞧上一瞧,常泰却已经看见她,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也不说话,而是直接拉起她的手,将她拉近了府衙里头。
“常大哥?”刑如意慌张的赶紧看看左右,确认没有狐狸的气息之后,才压低声音问着:“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来牵我的手。那个,我倒是不介意了,不过我怕某只狐狸会吃醋。”
“我想让你帮我看一个人!”常泰没有理会刑如意刚刚话,而是将她带到了大堂的一侧。
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搁置着一张简易的木质担架,担架上盖着粗劣的麻布,麻布底下,俨然是一具尸体。
麻布掀开,是一具烧焦的尸体。根据尸体的情况,大概可以做出如下判断:一、这是一名男性的尸体,身高约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二、年龄30岁上下,体型偏瘦;
三、死者呈拳斗姿势,颅腔内脑组织有生骨破裂的迹象,这是由于长骨骨髓以及颅腔内脑组织受热产生水蒸气时所导致的一种普遍现象,也是被烧尸体的一般特征。
四、死者生前并没有被重物击打的痕迹,但从呼吸道检查的结果来看,应该属于死后焚尸。
“从尸体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死后焚尸。”刑如意简单的给出结论,起身,看了一眼仍跪在大堂中的妇人:“他就是牛富贵吧?那个妇人的相公!”
“没错,他就是牛富贵!这对夫妇常年不和,经常吵闹,但这几日却出奇的平静。昨夜子时,其中一邻居听见谢家老宅有异动,却因习以为常没有引起重视。直到天将明时,这牛氏大喊救命,待乡邻们赶到,一间厢房已成灰烬,这牛富贵也被烧的面目全非。牛氏说,丈夫因一时气恼,在与她争执了几句之后,就卷着铺盖去厢房睡觉,是厢房起火惊醒了她,于是她马上呼救,但还是迟了。不仅厢房被毁,人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