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安静地躺在他双臂上, 一抹说不清的滋味轻柔而又不容抗拒地撞进心底。
苍叶就那样在原地呆怔半晌,方缓慢地弯起手指,小心翼翼地捧着沈颜转向屋子,连呼吸也不敢放得太重。
沈如茵抱臂看向苍叶背影,坏笑地撅起唇。
未及苍叶走到门口,王起便已经入了院子,人还未停下,声音先至道:“夫人,属下查到了!”
她转回身,这一次不急着从王起嘴里挤话了,只耐着性子淡淡地看着他,待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自发解释:
“将整个苏安城内治瘟疫的药材买下来的,是宋家人。”
“宋家?”她皱着眉,“他们要做什么?”
王起正端着茶盏喝了一口,闻言吐出一声冷笑——他一向脾气好,除非有人要杀他的斗鸡,一般他都是笑脸待人,沈如茵还是头一回在他脸上看见类似讥讽的表情。
他将茶盏重重墩在石桌上,恨恨道:“一群|奸商,还能做什么。”
“难不成……”沈如茵觉得不可置信,“难不成他们要坐地起价?”
“不是要,是已经做了。”王起怒不可遏,脑袋上的头发几乎要立起来了,“所以说商人最是无耻,这宋家的人真是比以英雄帮当做兵马的莫家还他妈不要脸!”
沈如茵被他的破口大骂惊呆了,正欲劝两句,便听他又道:“虽然往日我也晓得宋家做事毫无下限,可那时候他们还好歹是夹着尾巴偷偷摸摸办事,现下可好,竟光明正大地干起这样的勾当,真当老百姓都是纸片人么!”
“他们明晃晃地打出了宋家的旗号么?那……那不是将把柄递到宁扶胤的手上任其宰割?这也太蠢了些……”
王起怒气消了些,声音低下来,“那倒也没有,只是若要费心查一查,很容易便能查到。”
说着他又忽然想到何处,疑惑地看向沈如茵,问道:“夫人怎会直呼皇帝的名讳?”
沈如茵一愣,想起自己从未在华阳阁暴露过她曾经的身份,现在的情况更是不能暴露了,否则恐会招惹一身麻烦。
于是她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这宋家看来是要走到尽头了哈……”
王起也没将那个问题往心里去,很容易被她带着跑,感叹道:“宋煜那小子成天玩乐,本来就没本事,宋家又个个都是人精,确实压不住他们——这事儿说不定还是宋家祸起萧墙,一方给另一方挖的陷阱……”
“应当不至于吧?”沈如茵怀疑地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道,“此事若闹得太大,宁……皇帝又有心要制裁他们,便是整个宋家的灭顶之灾,这内乱归内乱,总不至于断了自己的后路……”
“这事闹得再大,也不可能制裁整个宋家,顶多将稍有牵扯的都处置了。”
“不……”
她本不愿意将人心想得太坏,却又忍不住朝很坏的那方面想。
这样的坏,实在比当初眼睁睁看着乾枭刨开孕妇的肚子还要令人胆寒。人性真是这世上最纯粹的东西,也是最可怕的东西。
王起似乎没想到她所想的那一个层面,此刻正纳闷地瞧着她。
沈如茵不知这个想法该不该说,可王起的眼神太期待,于是她忍不住吞吞吐吐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整件事有可能都是宋家做的?”
“一整件事?”王起想明白她的话,猛地握紧拳头,“您是说,这场瘟疫的开端,便是由他们造成?”
“恩……”她的呼吸也有些不稳,“你想,杜白的医术在天底下应当是数一数二的,而且他还恰好见过这个病,却也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出解决的法子,可他们宋家竟然几乎与我们同时买了相同的药材,甚至比我们还要早些——这是其一。”
她的手略颤抖着为自己倒茶,喝下一口茶安抚住内心的慌张,才继续道:“其二,瘟疫的第二次爆发,是发生在药材被卖空以后——这就好像、好像他们提前就知道瘟疫会大面积爆发一样……”
“所以您觉得,这群王八蛋故意策划这么一件事,就为了搜刮民脂?”
“我不知道……”沈如茵深吸一口气,“我也只是猜测……我本来不想这样猜测的,可是……”
王起怒意迭起,将额头上的青筋都逼了出来,“属下立刻便去查,若这件事真是他们所为——我定要叫他们不得好死!”
“你冷静些,这件事需要好好查清楚。宋家固然可恨,可若是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那才是真的不公。”
“属下知道怎么做。”
王起行了一礼,抬头看见沈如茵面色苍白,顿了顿,劝道:“殿下也许不日便能回来,还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我知道。”沈如茵瘫坐下来,无力地点了点头。
王起后退两步,正要转身离开,忽见一小厮出现在门口,恭恭敬敬道:“夫人,副阁主,留朱侯来访。”
第86章 故人
留朱侯, 宋煜。
虽然宋家搅出一堆混账事,但沈如茵从来未曾怀疑过他, 而他如今跑到华阳阁来,又是为什么呢?
王起看向她,与她对视一眼,只见她点头道:“请。”
那小厮应了一声连忙跑走, 不多时便领着宋煜回来。
沈如茵站起身来,看着久别多日的故人。
他大概是来得匆忙, 一身的风尘仆仆之意。他头发有些微凌乱,眼睛下面裹着浓重的黑眼圈,下巴上挂着细碎的胡渣, 身上衣裳布满褶皱, 那一身气质与往常大不相同,变得十分沉稳, 还有说不出的疲倦。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突然怀念起往常那个嬉皮笑脸的无赖来。
宋煜见了她,肩膀顿时松了一口气似的垮下来,瘦得只剩一张皮的脸上扯出一个笑,眉眼依旧弯弯。
他笑嘻嘻地冲她摆摆手, 又侧身向王起摆手, 用同往常一般吊儿郎当的语气打招呼:“嘿!好久不见!”
可惜那声音里的沙哑彻头彻尾地撕破了他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