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全几个对着后头那些商贩那是看都不看一眼,不是他们心眼不灵活,不知道少过一到手就能多几个钱,而是他们在和商贩的交易中,永远都是属于吃亏的那一个。因为数量少,种类品质的差异,被压价压的想直起身子讨个公道都没理,甚至还有被骗的。时间长了,他们再傻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还是老老实实的卖给熟悉的店家更太平稳妥。
更何况,他们是真没那么多功夫和人扯价钱,谈分量,想要赶在天黑前回到家,这速度可不能慢了。要知道住客栈,吃饭馆都是要花钱的!这些不必要的开支,山里人可舍不得花。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家多干点活呢!
至于逛街?就这么一条街,几个铺子,还都是常来常往的熟悉地方,有啥好多看的?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地方,要用逛?
“老方,来,看看我这皮子,这可是这一个月里我猎的最好的。”
用碎皮子挂门口,权当招牌的茅草铺子里,郑全将儿子木杆子上的皮子小心的取了下来,往台子上摆,微微挑起的眉眼,怎么看都显出几分得瑟,看来他对自己这一次的皮子十分的有信心。
而这小小的铺子里坐镇的人,就是那个左手残疾的方小苗,别看他因为残疾,连着做农活都比旁人艰难些,可人家脑子好啊,人够机灵啊,看看,这都已经混到了铺子里当掌柜了,可见人本事不小。虽说这所谓的铺子十分的简陋,看着就是个草台子,可铺子就是铺子。好歹也有十来平米,好歹遮风挡雨,好歹比打猎更适合他这样的人。
竹木搭建的半人高的木台子上,皮子被展开,因为这本身就在门脸处,充当着半截外墙的关系,光线倒是足的很,方小苗细细的查看了一下毛色,揉了一把内皮,脸上也展开了满意的笑,对着郑全说道:
“你这鞣制皮子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比城里那些老皮匠也不差了,就凭着这一手,你的日子就不会差。”
有人夸赞自己的手艺,郑全自然是欢喜的,只是当着儿子的面,他到底还知道什么叫矜持,只是咧着嘴不说话,搓着手坐等方小苗算钱。而后头的麦冬,忍不住将这小小的铺子又张望了一遍,明明这和以前一样的铺子,这一次他怎么感觉好像大了一点呢?难道她看错了?
“麦冬,你看啥呢?”
“方叔,这铺子……我怎么感觉不对啊?”
“什么方叔,是方伯,我比你爹大一个时辰呢。”
“吵吵啥?嘴巴上说大有啥用?看看,我孙子都有了,你呢?那便宜儿子,铁蛋才6岁,你那独苗苗平安才两岁,这么一比,你说你比我大,真有脸!”
“干啥,这是欺负我儿子小是吧,怎么的,你这是准备让你儿子以大欺小?你有脸没?”
“你个混球,咋的,想打架啊。”
“哎呦,赶紧来看啊,老方和全子又要抄家伙了……”
说来也是巧了,方小苗和郑全那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这事儿闲聊的时候无意中被发现的时候,当时那真是震惊了周边不下三个村子,绝对是当年最大的八卦,甚至有些爱说笑的还忍不住瞅着这两人的脸,要帮着他们看看,有没有啥血缘。而方小苗这小子更夸张,明明早就不记得出生的时辰,连着当初成亲时候的八字都是随便写的,为了能比郑全大,居然死活给自己又提了一个时辰,这事儿弄的,两人为了个谁大的问题,每次说不上三句,就能打起来。惹出了不少的笑话。
或许也因为吵吵的多了,这二人如今的关系,你还别说啊,比一般人还真是更亲近几分,处的和自己亲戚也差不离了,也因为这样,麦冬对着方小苗那个随意啊,看着不对,就敢直接上去,将两个人扯开,半点不在意自己是小辈。充当和事佬的事儿做的那个熟练啊,都能评选一下最佳拐弯奖了。
“那个……方叔……伯,这铺子怎么收拾了一下?您给说说呗,让我也长长见识?我怎么好像整体宽敞了不下三分之一啊!这怎么整的?”
“看看,你儿子比你有眼力见,一进来就发现了,小子哎,眼神不错,确实多了不少,看看,看着后墙,看出什么不?”
“这,这是石头?不对,这是,石山?这是直接贴上山壁了?”
方小苗拉着麦冬,从后墙架子的缝隙里伸出手,往墙上摸了一把,顿时就解开了这地方扩大的秘密。说来也简单,不过是将这茅草棚子后头,靠着墙的地方,按照需要,将山壁给锤平整了呗。等着将两面的土胚墙在这么往石壁上一糊,这店铺自然而然的就往里延伸出了一截。至于屋顶?本就是茅草顶,要修整,容易的很,扯上张油布,山壁上凿几个孔,用木头订上,再茅草下抹上一层薄薄的水泥,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原本放了后墙架子,我这进柜台只能侧着身子,如今好了,宽松的,看看,怎么转身都碰不到,还有你坐着这地方,全子,你就没发现?那墙角多了个箱子?”
“好家伙,你们这可真是会想法子,这么一点子地方,居然也能弄出这么些花样来,这铺子这么看,倒是越发的像样了。我说老方,如今你这也能算是店铺掌柜,半个东家了吧,这美的,说出去都体面。”
说起如今的日子,方小苗确实感觉美的很。当初刚退役的时候,他都发愁,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若非这几十年的兵营生涯,让他下意识的习惯了跟着大部队走,习惯了集体似的生活,或许在一开始,就绝望的活不下去了。
如今呢?媳妇有了,孩子有了,家有了,地有了,连着铺子也有了,虽然是和旁人一同合伙儿的,不属于他一个,可想想这每年的出息,想想一日比一日舒坦的日子,想想自己如今这做皮货的手艺,他就觉得未来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
“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这么个小地方,也就是混口饭吃呗。”
“看看,不实诚了吧,明明高兴的很,脸上都显出来了,我说,你又不是文人,干嘛学那些虚不拉几的。对了,你家铁蛋你真准备送去读书了?那可不少钱,你真舍得?”
对于方小苗对那继子的好,郑全每次听到都忍不住为这个不是兄弟的兄弟点赞。恩,或者说,这些老兵都是好样的,在好不容易有了媳妇之后,即使有了亲生的孩子,对着这些大半都已经懂事,知道身世的不是亲生的孩子,依然十分的照顾。送去读书上学的也不在少数。
可那都是其他人,方小苗可是个残疾,本就日子比其他人难些,更不用说还帮着养那媳妇的前婆婆呢,当时为了在边上给这祖孙两个建个独立的小院子,欠了多少人情?多花了多少银钱?日常又多了多少开销?如今这要是还送孩子读书,那负担该多重?郑全都忍不住为他担忧起来。
“好歹喊了我几年的爹,家里平安生下来之后,不管是平安娘坐月子,还是后来带孩子,顾婶子都没让我操半点的心。如今我日日在这边看铺子,平安娘要顾着田地里的活,家里的事儿,洗衣做饭带孩子的,说起来也得亏有了她,不然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呢。要我说,我娘就是还在,也就是这样了,我能不见情?再说了,铁蛋也懂事,知道带着弟弟,闲着还知道挖野菜贴补家里,这样的孩子,我若是不多替他想几分,自己都觉得过分。”
话说到这份上,郑全也忍不住跟着点头,确实是这么个理,那顾婶子虽然年纪不小,看着负担是多了些,可人家也不是白吃饭的,一心帮着过日子,还承担了不少的家里琐碎活计,啥都替你想,图的是啥?还不就是想你对着人孙子好些?
看看那孩子,眼见着就要大了,哪怕不是亲生的,这么些日子一起过下来,再生分也变亲近了,既然当了一家人,那总也该替孩子想想未来的出路。
村子里因为当初那集体婚礼一般的折腾,这样的拖油瓶孩子几乎每家都有,这绝对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若是没自己的孩子,将继子权当防老养着的也就罢了,就当亲生了,可其他的呢?
老兵们如今几乎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如此一来,问题来了。这些孩子作为别姓血脉,再怎么养着,亲着,在有亲生的情况下,那是没有继承权的,所以家里的房子地都没有他们的份,那么将来他们该怎么求生?总不能丢出去不管吧,就像是方小苗说的,好歹喊了这么些年的爹了,总要为孩子负责。
舍不得亏了亲生的,那自然只能往宽里想法子,送出去给什么铺子当个学徒,真说起来还是不错的,多少人家靠着这法子,一二代人就一家子翻身呢,可若是有个万一也很容易给人落下话柄。继子难当,继父难道就好当了?那是每一个决定都要寻思好几遍才成啊。
好在如今这村子里有学堂,让他们有了体面的选择。让孩子学了字,学算账,以后出门去城里当伙计账房,寻个体面点的差事,这或许是对这些寄人篱下的孩子最好的安排。
郑全脑子本就活络,听着方小苗的话,设身处地的那么多想了想,那是什么都清楚了,有心劝说点什么,却也一时不知道该寻什么样的话头,最终不过是摸着脑袋感慨的说道:
“不管怎么说,好歹如今你再不是孤魂一般的一个人了,这老的老小的小虽然看着养活不容易,可家里多热闹啊!就是你家平安,那也算有兄弟,将来也不至于没个臂助。就是你也一样得益,说不好听的,有个头疼脑热的,好歹也有人端茶递水不是。”
你别说,这么一劝还真是说到了方小苗的心坎里,咧着嘴高兴的点头说道:
“可不是,也不用等我头疼脑热了,就是如今,我这看着铺子有生意来不及回家吃饭的时候,那送饭的活计都是铁蛋做的,这样一想,我如今这日子过得,不是一般的好,早年刀里来火里去搏命的时候,哪里能想到还能有这样的福气呢。”
这话说的,连着后头的麦冬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要这样算,自家爹那福气岂不是好的都能上天了?在家就差每当老太爷了。还有自家那吃奶的儿子,哭一声一屋子人哄,这福气更大,哦,也对,谁让自家如今四代同堂呢,可不是大福气嘛。
当然了这些也就心里想想,麦冬当着自家老爹的面,那是权当自己没带嘴的,只竖着耳朵听,正想再听上点什么八卦,门口就传来了好些的娃娃声,探头往声音来处一看,好几个拎着篮子的孩子正从村子里出来的山夹道,往这一溜铺子的方向走。若是再细看过去,走在中间的那个,可不就是刚才说到的铁蛋嘛,看看那小子一身干净的,只带着小补丁的衣裳,梳理的整齐的头发,红润带着点肉肉的脸蛋,还有拎篮子的松快模样,就知道身子壮实的很。还有那和人说话时爽朗的憨笑,走路时挺直的脊背,可见这日子过得着实不错。
“爹,吃饭了。”
隔壁山货铺子里正在点数的男人一听喊声,显然被打断了进程,转头看着那不过七八岁,满脸无辜,一个劲的往上递篮子的孩子,连个责备都说不出口,只是叹了口气,接过了篮子,摸着孩子的脑袋往里走。
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麦冬突然感觉心中十分的酸软,明明不是亲生的,可看着真的很亲很暖。
“爹,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