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小丫头们不知哪里去了,只有些剩茶,委屈姨娘了。”柔敷故技重施,将一盏剩茶推到柳姨娘面前,指望着她识趣地告辞。
“哎,茶叶也没送来好的?这种茶,也只我们这种人吃得,哪里能入七娘的口。”柳姨娘长长地一叹,圆圆的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姨娘说笑了,娘子一直没醒,不敢给娘子吃茶。这茶,只是摆着待客的。”柔敷抠着腰间的玉兰花纹,回头关切地看一眼,又转过头来。
柳姨娘不忍之后,又开始落泪,拉着柔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好柔敷,姑夫人的意思已经是明摆着了,她收了七娘的衣裳,又不曾再给七娘另做衣裳,怕是要将七娘困在房里不见人呢。好柔敷,我知道你跟丽娘那见高踩低的人不同,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跟姨娘说一说。”
柔敷低着头,将自己的素手从柳姨娘掌中抽出,大抵是心里鄙夷柳姨娘这群“宁做英雄妾,不为庸人妇”的女子,下意识地觉得掌心里黏腻腻的,不敢明着用帕子擦,暗暗将掌心在衣裙上抹过,“柔敷自然是随着七娘,若七娘足不出户,柔敷便也跟着她足不出户。”
“傻丫头,弹指一挥间,人这辈子就过去了,你怎能不为自己着想?长安不是平衍所能比拟的,你也出过门,我且问你,那日曲江上,各家人的行事,你可都见识了?昔年我陪着夫人去了一遭,曲江江畔上,殿宇庙塔、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处处载歌载舞、绮罗堆叠,只望一眼,就叫我如入仙境,回不过神来。你就不想长留长安,也往那锦绣堆里坐一坐?”柳姨娘望着柔敷的杏眼,再次扯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夏芳菲躺在床上心下狐疑,柳姨娘这般引诱柔敷,是叫柔敷做妾?可柔敷是她的婢女,送给骆澄、骆得意亦或者骆家其他人做妾,都不合宜。
柔敷也是一般想法,腕上一凉,见一只碧绿莹翠的翡翠玉镯正套在自己腕上,立时推拒不肯收,“奴婢只是个丫鬟,留在长安,还是回了平衍,依旧还是个丫鬟,那锦绣堆里再好,也不是我有命去的地。姨娘莫再说笑了。”
“傻丫头,你不知,姑夫人好狠的心,要在回平衍的路上半道将七娘寄在道观中做女冠呢。”柳姨娘眉间紧蹙,见柔敷推让不收,手上便也一松。
叮地一声,玉镯落在地上,滚了滚,停下,却是已经碎了一角。
“姨娘,对不住,”柔敷赶紧捡起玉镯,忍不住再看床上一眼,“姨娘,话不能乱说,虽长安城里有些风言风语,但回了平衍,谁知道这边的事?”
柳姨娘嘴角含笑,玉镯已经坏了,柔敷想不收下也不成,白若凝脂的臂弯支着下颌,同样难以置信地道:“可姑夫人已经这样打算了,前儿二郎出门,望见姑夫人的下人出坊门,问了一声,听说姑夫人已经叫人去打听半路上哪家女道观可靠了。我若是你,便叫你家七娘多病上几日,姑夫人等不及了,定会留下你们主仆她先回平衍。如此,也免得你花一样的人儿,跟着你家七娘去道观里受委屈。”
柔敷目瞪口呆,“岂能叫七娘多病几日……”素手紧张地握着玉镯,忘了将玉镯送还给柳姨娘。
柳姨娘拍了拍柔敷的手,“你若不信我,就偷偷地去姑夫人那打听打听,水田服,姑夫人都已经叫人备下了。”
屋外挂着的鸟雀啾啾地叫个不停,柳姨娘点到即止,对柔敷和气地一笑,捋着衣袖,信步向外去。
“七娘,这……”柔敷立时扑到床边,看躺着的夏芳菲眼角又湿润了,便也跟着哽咽起来。
夏芳菲睁开眼,眼中映入一片仿若曲江边垂柳一样的碧绿,从被子里将手伸出来,望见自己的手干枯得吓人,不觉生出一股自怜的心,接过柔敷紧握住的玉镯,莹翠的玉镯将她的手衬得越发瘦小,叹道:“我真可怜。”
“七娘不可怜,有我陪着你呢。”柔敷哽咽道。
夏芳菲吸了吸鼻子,她打碎了骆氏的骄傲,骆氏不肯见她,也不肯再将她留在身边了……眼角又落下一滴眼泪,夏芳菲拿着如柴的手背擦了下眼泪,又去看那玉镯。
“哎,忘了还给柳姨娘了……摔坏了,也还不成了,七娘的首饰也被计娘子拿去了,想还一个给柳姨娘也不成了。”柔敷自责地掉眼泪,无助地趴在床上,到底还不到二八年华,想起余生要在道观里度过,越发泣不成声。
“别哭,这玉镯,咱们原本也还不起。”夏芳菲叹了一声,看柔敷比她哭得还厉害,反倒止住了眼泪,“……拿了镜子来。”
“七娘,你病才好,魂魄不牢,若是被镜子摄了魂魄,病越发好不得了。”柔敷思量得多了些,此时夏芳菲血色全无,原本就不甚红润的人,越发惨白,况且她嘴唇发干,眼睑下还因昏睡时噩梦连连留下淤青,若叫夏芳菲看见自己的脸,定会越发精神萎靡。
“拿来。”夏芳菲坚持。
柔敷无法,用帕子揩去眼泪,匆忙向梳妆台去,梨花木的梳妆台上,空留着一把梳子一把篦子还有一面菱花小镜,春日里摆满梳妆台的胭脂水粉桂花油,装着耳铛、华盛、钗环的匣子,统统都被骆氏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