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帐低垂,暖香醉人。
春花阁的老板娘正把上好的绍酒放下,望了杨晋一眼,掩嘴轻笑,道了声失陪,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红木桌上,一大只色泽棕红,皮酥肉甜的鸭子在烛火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闻芊才切了翅膀放到他碗里,瞅见他方才那个动作,手不禁顿住,盯着他瞧了半天:“大人,你喝高了?”
杨晋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门外蹲了条狗,跟了一路,我怕他饿着,给根骨头解解乏。”
尽管他说得不着痕迹,闻芊却也推敲出点话外之意来,只朝窗边看了一眼,但笑不语,仍给他切肉斟酒。
“早知晓你爱吃甜食,今日特地请你吃一顿我家乡的特产,这甜皮鸭子没教你失望吧?”
听闻这是蜀地的菜系,做法和卤鸭子相同,但香料并不一样,表面包裹着一层糖汁,其中有淡淡的蜂蜜甜香,肉质鲜美细嫩,甜度适中,不会太腻也不会太淡,刚刚好的样子。
杨晋喝着酒,低低应了,心中却暗忖:原来她是蜀中人。
“鸭子是很好吃……可为何一定要到这种地方来?”他目光在四下暧昧的装潢上溜了一圈,想起初来时,一路上所见的青楼女子,委实不明白为甚么吃饭非得挑在妓院里不可。
“花老板与我是至交好友,她做的这手鸭子最为正宗,所以才拜托她腾出地儿来招待你。”
杨晋愣了愣,“你与她是至交好友?”
她洗干净手,尾音上扬:“嗯。”瞧见他略有几分吃惊的神情,随口道,“有甚么好稀奇的,反正我这般轻浮浪荡,会和青楼的老板娘相识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听到她如此言语,思及前不久两人斗嘴时所说的话,杨晋不禁有些无措:“我没这样想过……”
“是是是。”闻芊不在意地摆摆手,“是我自己说的嘛,杨大人您高情远致,光明磊落,哪会在心里诋毁人呢。”
他眉峰颦了颦,嘴唇微启,似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那时候我只是……”
“知道知道。”闻芊敷衍地打断,“杨大人么,总是有道理的。”
杨晋闻言沉默着闭了口,正要垂眸之际,下巴忽的被她伸手捏住。
闻芊支着脑袋,歪头眯眼打量他:“你小时候坏掉的牙是哪颗?新牙呢,长得好不好?”说着,修长的食指轻轻把他的唇挑开,似发现甚么稀奇之物。
“大人,你有虎牙诶,咬起人来一定很疼吧。”
杨晋身子往后退了退,避开她的手,无语道:“闻姑娘,你才喝高了吧?”
“我喝高?”闻芊立时不悦,把酒壶一晃,双颊微红,“就这点酒?哼,你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她弯腰把脚边的几个酒坛砰一下摆上了桌,眸子里挑衅之意尽显,“杨大人,敢不敢和我比酒量啊?”
见她眉目间已有微醺,杨晋只好推辞:“菜还没吃完……”
“吃菜又不耽误你喝酒!”闻芊不满地拉住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骰盅,笑眯眯道,“我特地带了好玩的助兴,咱们来一把如何,谁输谁喝,若连输五局就脱一件衣服。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
*
亥时正刻,上弦月斜挂在天际,小西湖上波光粼粼,春花阁内的莺莺燕燕正倚栏娇笑。
杨晋扶着闻芊从后门绕出来,一路上走得摇摇晃晃。
“闻姑娘,你当心点……”
“瞧着脚下……还有一级台阶。”
“等等,先把外袍穿上!”
好容易稳住她,杨晋忍不住斥责道:“你看看你,才喝一点就醉成这个样子!”
闻芊满不在乎地反驳,“谁说我醉了!呃,我还能喝!……”言罢便一头往水里栽。
“诶,小心!”杨晋忙上前一步将她挡在怀,无奈道,“……你是打算喝河水么。”
大概是花了好一阵时间去辨认那是不是河,闻芊眨了眨眼睛,良久才执拗道。
“我不要喝河水,我要喝酒!不能输给你。”
杨晋揽着她的腰一步步往前行,良久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些许无可奈何,“你就真的那么想赢我?”
闻芊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想啊,想赢你……”
他缄默下来,不再说话。
不远处即是一家酒楼的侧门,杨晋四下里环顾,搀扶闻芊在花台上坐下。
“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去雇顶轿子。”
她眼皮发沉,像是困得很,头靠在一旁的石墙上,半睡半醒似的应他。
酒肆二楼的灯光将她脸颊照得一片明亮,带着淡淡的酡红,衬得肌肤异常细腻。杨晋心中到底不太放心,仍俯下身叮嘱道:“别到处乱跑。”
“知道了,老妈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