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互相讨论,还有人起身走动。
许一暗善良吗?
陈萝弯腰拉鞋。
褐色皮革入手极软,后跟的蝴蝶结设计超可爱。
这双中筒雪地靴是许一暗买的。那天去商场吃饭,他说要看鞋,陈萝跟进去也试了一双,很喜欢,但是打折都要一千多。
她说网上买便宜。
他说好。
回去两天,她都忘了,然后雪地靴悄无声息出现在鞋柜里。
和白旭山的好不同,许一暗不会按照自己的审美把东西一股脑塞过来,他总是默默体察她的喜好和需要,不动声色添置。
然后她又在保持自尊的同时,不动声色接受。
这样看。
他的确是体贴又善良的。
好久以前。
这个人就是这样。
在球场边缘,不仅看出她手里握的钱包不属于她,就连她盯着香蕉牛奶的眼神都精准捕捉,帮买饮料的同时,还非要说是机器多送的。这种强悍的观察力、同理心和情商,有多可怕就有多迷人。
陈萝环顾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漂浮。
潮水般裹挟、摇晃她。
终于把某些东西摇了出来。
她能坐在这里接受高等教育,听别人讲新奇知识,感受思想碰撞。
要感谢的太多,要忏悔的也有。
但是撇去漂浮的渣滓和血污,不断往下、往下,去到最深最暗的地方,那里只有一个人——他最先在茫茫人海中发现窘迫寒酸即将越界的她,拉了一把。
于是她才能顺着蜘蛛丝,一点点爬出坟墓般的地下室,疯了般生长,疯了般侵占他。
这一瞬,灯光极耀眼。
悉悉索索的碎片从心底气泡般冒出——
她不依不饶,放风筝般收线放线就是不肯剪断两人的羁绊,既是爱,也是上升的本能。
说起来很下作,只因为初一空旷的运动场,她渴极了,忍够了,听到脱笼物欲的同时,又分明嗅到他身上强烈的责任感和更加强烈的带着血腥味的保护欲。
所以,才会一直纠缠纠缠,纠缠不休。
天呐。
人为什么要解析自己,还嫌不够疯吗?
陈萝扣着雪地靴的底。
手指不断挖。
妈妈生她,若当初林日新肯认,现在也该是养尊处优的华亭酒楼老板娘和教授夫人了。
可惜,不是人人都有好运气。
庆幸她引以为戒,千挑万选又歇斯底里,终于抓住了最弱又最强的蛛丝,长到了他本该良善的血肉里,成为了他变异的毒液。
如果当初许一暗没有对她好。
她也不会缠上他。
陈萝隐隐觉得,是自己害了他。
评委判定出来。
经管辩论队赢了,再次把本校最强的法学院按在地上揉搓。
陈萝在模拟法庭的对面看他,像在看自己的罪。许一暗朝陈萝的方向微微一笑,两颊的笑纹迷人自信,晦藏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极深的暗。
他站在这里,侧方就是蒙眼举剑的正义女神,既做过恶,当然有负罪感。
可是,只要看到陈萝。
罪感便消弭了。
观众发言环节。
前面的人从各个角度或补充、或吹捧。
陈萝举手站起来,“我想对经管学院四辩手提问。”
话筒从人群那头传过,她接住,听到自己慢慢说,“你有没有后悔,走到今天这一步?”
有没有想过,要是没遇到我就好了。
“啊,这什么问题?”
周围有人小声议论。
台上认识陈萝的辩论队队员笑起来,“喂,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不准当众撒狗粮啊,我狂犬病会犯的!”
许一暗看着她,“没有。”
陈萝放下话筒,扣出血的手指渐渐舒展。天啊,如果有地狱,让她去吧……不关许一暗任何事,若正义女神的剑一定要斩下。
斩她吧。
不关他的事。
人群散去,陈萝在教室角落等候。许一暗脱了西装外套过来,咯吱窝夹着文件袋。她拎着书包,抬头,唇动了动,声音像被锉子锉过,“暗,我……”
男生眸光停在女孩渗血的指。
“陈萝你有没有看过三体。”
“还没看完。”她停顿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许一暗低头,靠着嘴唇竖起食指,“嘘——我们轻一点,正义女神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啊。”
他揽住她往外。
两人像是一个人。
陈萝进去时还觉得灯光刺眼、空气稀薄,正义女神手中的剑直指自己——此刻回头,视线越过他强有力的手臂,只剩门框和门槛清晰的边。
不过一秒。
他们跨过门槛,跨过边界。
“你曾说如果有地狱……”陈萝牵住他。
“笨。”
“嗯?”
“都说了是如果……如果有,我一个人去。”他把那夜诱她沦陷的话补充完整,目光温情又残酷,“可是你美好得让地狱没有,我要陪着你,日日夜夜。”
谁也不能把我们分离。